这时,殷夫人从院中张罗完礼品与马车的琐事,与萧染说笑着步入正厅。
此二人虽素未谋面,然则殷夫人本家做药材买卖,与漕运方面多有交集。再加上萧染出身农户,对草药种植有些心得,嘴巴又甜会来事,是以二人十分谈得来,俨然忘年交的架势。
萧染见众人脸色各异,不禁挑眉打趣道:“怎么了?你们不是亲戚吗?这会儿龇牙咧嘴的,莫非拜个年也要打一架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果脯送入口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殷夫人不动声色,笑着招呼众人落座,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
“老爷尚有公事待办,暂且不能出面会客,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她转身安排家中适龄的子女一一出来见面,打破僵局的同时,也将殷府的礼数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众人稍稍放松之际,苏绾却骤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从侧厅缓步走出——竟是苏家嫡子苏尽欢。
她一时怔住,脸上的从容险些失控。
一别半年有余,少年眉目间虽有几分病态的清秀,但那懒散的神情、漫不经心的步态,无一不显露出他本性难移。苏尽欢朝众人拱了拱手,随便打了个招呼,“哥哥姐姐,好久不见。”
苏绾冷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尽欢没料到自己会被她问话,吓了一跳,“我……我来看娘亲。”
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与往日里趾高气扬的苏尽欢判若两人,显然他是被苏绾整怕了。
原来苏尽欢被送往热河疗养后,身边的婢女被他祸害个遍,闹得满院鸡飞狗跳。嫡女苏沅芷忍无可忍,写信催促苏夫人赶紧派人接走他。而她自己,也在随后被温如初招进宫中当女官。
苏绾得知这层隐情,心中警铃大作。苏沅芷对她恨之入骨,如今恐又同前世一样,做了温如初的面首,祸患安可防。
苏夫人得意道:“我知你们来杭州目的为何,可惜了,恐怕要大失所望咯。”
殷夫人严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随即收回情绪,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今日既是团聚之日,莫要再计较陈年旧事。”
她招手唤过秦欢,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感慨道:“欢儿啊,我与你娘几年未见,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娘每次来信,总是絮叨:欢儿年逾而立,还未娶妻纳妾,她怕是活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了。”
说到此处,她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欢儿,你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娘日日为你忧心,家中长辈的心意,你得懂啊。”
秦欢心中一阵酸楚,掏出汗巾为姨母拭泪,充满歉意道:“姨母教训得是。孩儿不孝,让娘亲和您为我操碎了心。”
殷夫人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有分寸有担当,姨母看在眼里也是骄傲的。你今年二十四岁,已非弱冠之年。这婚事,断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秦欢抬起头,目光轻轻扫过苏绾,温声道:“姨母放心,孩儿心里已有属意之人,只是此事尚需时日,还望您和娘亲多给些宽容。”
殷夫人闻言一怔,随即似看透一切,低眉捋了捋袖口金线,缓缓道:“你的心上人,莫不是指苏绾吧?”
话音刚落,厅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众人神色各异,有的轻轻皱眉,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幸灾乐祸。
苏夫人哂笑道:“阿姐真真慧眼如炬。我这女儿,那可是个能耐的人,迷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眼。看看,现在连阿姐的外甥也不放过。让小妹我这做母亲的,情何以堪啊!”
“她昨日和这个订了婚约,今日又和另一个纠缠不清,明日又不知抓着谁不放。她的那些追随者,也是不要命的庇佑她,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啧啧,果然是随了她那位窑子里面出来的亲娘。”
苏夫人的话语越来越离谱,情绪也愈加激动,让殷夫人脸面上有些难堪,不得不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
殷夫人沉着脸,遽然打断了苏夫人,“住嘴!不必再说了。”
苏夫人听话地闭上嘴,她在殷夫人面前并不敢造次,毕竟她如今是寄人篱下。
殷夫人转向秦欢,言语恳切道:“欢儿,姨母知道你有心意想法,但我要告诉你,不管你选择谁,苏绾绝对不行!她的所作所为,有悖人伦,令姨母无法接受。你娘也是这么想的,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
苏绾被人耳提面命,心里难受极了。她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可是让她说什么呢?
秦欢的眼神温和且坚定,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姨母莫要这么说她,苏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温婉淑丽,集世间美好于一身。”
“为了成全她,我愿放弃一切。”
她这位外甥性格温润,从不疾言厉色,眼前一反常态的行为,令殷夫人猝不及防,眼睛充满不可置信的光芒,“你竟连爹娘的期待都不顾了吗?”
秦欢甩了甩青灰色袍子,负手从容道:“我的心意已决,谁也不能改变。”他转头看向苏绾,目光深情,“苏绾是我唯一的选择。”
殷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欢儿,你会后悔的。”
苏绾此时心急如焚,原本她是打算通过这次见面,争取殷潜的支持,没想到连殷潜的影子没见到不说,自己却陷入了这般尴尬的争执局面。
萧染嘴里塞满了食物,一旁看热闹不亦乐乎。然而当他看到秦欢毫不退缩地为苏绾抗争时,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反感,令他看戏兴趣骤减,手指开始不耐烦地叩敲案几。
苏尽欢则完全被眼前的争执震住了:一个小娼妇,竟能如此巧妙地操控人心,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假如青凤那样的美人也能这般对他用计,那他宁愿做个风流鬼。
忽然一名下人急匆匆地闯进厅内,慌张地报告:“夫人,不好了,老爷被刺客捅伤了!”
众人面色一变,气氛骤然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