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奇。你不是对这儿熟吗?不如去问问?”刘溪鸰一笑,示意她看看那帮男子。
与北边的零星无序不同,南边那块土地上的人是结队而行的。无论是刨坑还是捡石头,他们的动作与力气都肉眼可见的比北边那块的人要强许多,捡运石头、挖坑犁地、埋沟产沙……一茬接一茬轮换接替,一切井然有序。
他们是士兵。
果然听樱樱低声道:“那我可不敢,你发现没,这儿剃头的人也更多,我瞧着应该都是兵呢!”
刘溪鸰嗯了一声,“是了,边关将士闲时会屯田。”
樱樱说:“但我记得关内的兵不长这样。”
她说的她当然晓得。城防巡逻的兵通常由本地厢兵或异族组成,前者没有这样强壮,后者没有这样训练有素,而这两者的共同点在于眼中没有历经战场上成堆尸骨和热血脑浆浸泡过的机械无情,更多的是一种流里流气。
但这样的区别须得仔细瞧才能觉出,可见这女娃一双眼睛的确厉害老练。刘溪鸰笑道:“那你说长什么样?”
“说不上来,但我就是觉得他们挺像驻在我家附近的兵……”她说着盯向了刘溪鸰,那眸中自是一股子机敏,又加了一句:“我是说曹国公的兵。”
话音落下,刘溪鸰的表情却未变:“哦,曹国公么?”
她们一个因着曹让灭了国,一个因着曹让改变了人生轨迹,除了天都山那一夜,二人却极少谈及此人。只是一旦提出,那便不是无缘无故。
开荒在西北不是什么稀奇事,二人走了一路,这样的阵势见过的没有十回也有八回,她从来不问,但终于在这处提起了话头。
“姐姐不觉得此处这样的兵甚多吗?那双浅浅的眸子在她面上打了个转,又笑嘻嘻道,“是了,姐姐一路上光顾着洋洋洒洒看风景,这些人自是没能引起你的注意。”
“是啊,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她扯了扯嘴角。
此时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淡白的一抹圆韵在空中若隐若现,是即将明亮的十五之月,一瞧,荒地里的人也走了个七七八八。
“太晚了,今日跑了一整天,我又累又饿。”她翻身上马轻声道,“走吧!咱们回客栈。”
樱樱一怔,随即笑了:“姐姐说的是,我也觉得饿了!”这一身的风霜气和干枯的嘴唇都表明她今日奔走不少。
“对了,小二哥说今日十五,天字号的客人都有白送的悬泉元宵吃,卖都要卖二两呢!我磨了好久,他才答应匀给咱俩穷鬼一碗!这会子怕还在锅上蒸着呢。”
“哦?想来泉水搓的元宵更加不一般!”刘溪鸰随口答着,虽双目散漫但手上动作不减,马绳轻抖便掉了头。
二人二马沿着小山坡的脊线慢慢走着,夕阳下的一高一矮乍瞧着倒是相印成景,但夕阳是照不出她们各怀的心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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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身后的不远处,是一汪冰面被凿开的泉水。此处名曰悬泉山,离她们所住的客栈约五六里。
悬泉开源于敦煌城东南边百里的火焰山,是于河西大道西段上难得一见的活泉,传闻为李广利西征大宛国返程经由敦煌时所发现,泉水四季不歇,汉朝廷便依泉傍山建造了一座巨大的驿站,后世曰悬泉驿。
而敦煌、瓜州自古近两关,悬泉驿居两地中线,平日里客商、驼队、官员自然络绎不绝,久而久之,驿站周围也建起了不少客栈。只是她们下榻的这一间尤其特别。
三日前,二人自瓜州到敦煌境内已是晚上。而刘溪鸰身上的文引只到瓜州,官驿不得入,城关也难入。只得在城外想办法先住下。
樱樱便引她到了这悬泉驿附近的客栈。
刘溪鸰一抬眼瞧见门牌上的名儿:“‘有钱来住店’,好名字。”
一进门,瞧见掌柜门板上挂着的牌儿。一碗阳春面:一两银子。一间下等房:十两。
刘溪鸰瞪着那墙上的价格咋舌:“好价格。”
“哟,是漂亮小姑娘!”店中的小二精神抖擞掀帘而出,果然认得樱樱,“好久不见!”
樱樱嘻嘻一笑:“小二大哥还记得我呢!”
刘溪鸰四下一瞧,问得倒是大方:“这谁住得起?”
小二一笑,指了指樱樱,“她咯!”原来她上回逃出来便是住得这,舍得花银子,一个晚上花了五十两,住得上等房,吃的烤全羊,吃不完了便叫小二几个一块儿分了。
刘溪鸰直牙疼,怪不得人家记得她,怪不得盘缠花没了,这种花法,这一路跟她住牛棚不是委屈死了?
“要不咱换一家?”
“没事的姐姐,咱们不怕的!我是熟客,小二哥会给咱们便宜的,是不是?好心的小二哥?”说着,招牌的笑容上多了丝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不待人家反应,刘溪鸰一把拉过了她,“再便宜能便宜哪去?这明显是黑店啊!”她压低了声音。五十两?唐府一年给她的钱都没有五十两!
小二欠欠一笑,把个棍儿叼在嘴边拉长了调子:“客官,这戈壁风口上的小地方,来得不是个剑客,就是个浪子,再不然就是响马子,哪个不是人命官司多的?多伤小店的桌椅板凳围栏护墙?达官贵人这种钱多事少的大肥羊,人家有驿站在隔壁,八百年不走咱们这!这钱多难挣啊?可不得贵些?”
刘溪鸰笑道:“可我瞧那隔壁几家比你便宜许多啊!”
“欸!咱能办成别家办不成的事!贵些才能叫那帮住不起店事又多的人走远些嘛,咱跟隔壁那几个店才都能活下来嘛!何况我们这条件跟隔壁那哪是一样的?”
这倒是不错,她那张路引便是来此处托人去办的。
小二撑坐上台面低声道,“咱这地方在关隘上,人多口杂,啥东西都有。好容易过得了关,还有下头的路,客官您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说着就着四周一比划,“何况咱这地方,是最好的,您看了来也是晓得的!”
这间客栈的好处在于临水特别近,自家后院还有口井,洗澡什么的都能用的上,桌椅板凳柜子什么的都是全乎的,这在西北这地方可是相当不容易。
不仅如此,那厅堂中的装饰也能跟京东等路的一般客栈媲美,做了木雕栏,木灯笼自不必说,铺着挂着的几张巨幅波斯地毯也是上品。倒与西北关口一带常年粗粝将就的风格十分不相衬。
往外细瞧,这院子的马房、围墙、哨口都修得很高,当真一样。
马房的后头还有一堆谷草,谷草边是一个大的地火炕,说是烤牛羊用的,店里的食物贵是贵些,但新鲜也是新鲜的。在这样的小地方能做成这样,可见这老板也是颇有能耐的。
樱樱笑道:“姐姐你看,宰客宰得明目张胆,又叫人说不出什么!”得意地仿佛那个被宰的人不是她一样,果然家里有矿。
小二道:“嗨,我们这都是明说,废那些弯弯绕?我挣我的钱,客官有客官的道嘛,行走江湖,不就是这么个理?”
翻身下了桌,小二摸出一兜子果子啃来吃,“客官放心,既然在咱这住了,你的东西你的人,在小店当中,绝对是安全的。咱们只做钱的生意!客官只要钱给够,我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可以做!”
刘溪鸰皱了皱眉:“什么都做?那若是仇家相约在此呢?”
小二一愣,顿时一笑:“嘿嘿,女侠聪明!这种生意我们最爱做,拿两份钱,什么都不管!赢了的送碗阳春面罢了!”
樱樱一笑:“那输了的呢?”
“输了的嘛……看输成什么样了!若再给些钱,也不是不能办!”小二答得机灵。
“总归不会亏就是了!”二女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