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昏黄的油灯不够用,她又点了一支蜡烛。
刚点好便听见笃笃两声门响,接着胖丫激动的声音就自门缝传了进来:“林姐姐,林姐姐!外头有个男的在找你!”
“谁呀?”她忙收好了东西。
“像是你相公!”
拉开门之后的刘溪鸰一脸古怪:“我相公?”
胖丫笑嘻嘻道:“昨天他就来过,不过你不在,我还以为是寻错了门的。今天一来,再一说,我寻思这不是你相公嘛!”
“他说啥了?”
“他说找林姑娘啊。”
她这顺口一答,刘溪鸰的表情却更见古怪。“你咋晓得他在找我?”
胖丫把她从头到脚一指:“他说,瘦瘦白白,功夫很好,眼睛大大,笑得好看,腰上挂了根软剑……还能有谁?”
刘溪鸰:“……林姑娘?”
胖丫再度肯定地点头,又说:“你去瞧瞧不就晓得了!我瞧他那副书生模样,又说是来找你,八九不离十!”
刘溪鸰的脸色顿时五彩斑斓:“……是吗?”
“是啊,你不要怕嘛,兴许这回是对的呢!”胖丫瞧她那一脸半痛不痒的表情,鼓励地说道。
她哪晓得刘女侠的脑子里想的根本不在这方。
且说正月十五日她自瓜州寄了信去京城后,掉头便来了这高家堡。
那时的情况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何衍的信中也只是叫她小心行事保持隐蔽。于是她便领命寻了这么间院子老老实实住着。
她的东家是个老军户。作为一个独行的中原官门女子,在外当个不能露脸的探子那就只有一条路:以弱示人。
于是她的身份就成了一个新婚未几却守了活寡死了婆家的女镖师,她说她姓林,夫君乃是个教书先生,却被强征入伍来了这苦大仇深的西北。
如今延军混乱,她的丈夫却音信全无生死未卜,家中老母急得病故,只剩她一人葬完婆母踏上寻夫路。
可茫茫大漠,她又能去何出寻呢?一介女流,虽有功夫在身,却毫无依仗,只能卖力气活,一面行镖一面寻夫,又七借八借,才将将凑够路钱。
老军户家里如今只剩了妇孺四人。那老婆婆瞧她一身的功夫还识文断字,说起过往时又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凄绝,便联想到家中男人死绝了的自己,心一软,不仅大手一挥少了些租,还张罗着邻居们帮她寻夫。
为了卖惨,又怕几个热心的军户家属真去弄些武夫来叫她认人,刘溪鸰便依着唐祁的模样一面哭一面说“我那相公一介书生文质彬彬哪里受得住这兵刃之事的折磨”云云。
这一个月以来,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刘溪鸰只见着了三五个秀才书生,她的好“相公”自然始终没有音讯。
如此,她便作破罐子破摔状,说算了慢慢来吧,大不了在这守一辈子。胖丫一家便时时开导她莫要气馁,总有一天能寻着云云——就如当下一般。
但若晓得会有今天,她就该照着方才那张关公像说自己男人是个面若桃花的美髯公!
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你看,要么就没事,一有事就是两三件,搁谁受得了?
这一瞬间,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跑?找?留?装死?还是拼了?
不,来不及了。
须臾,刘溪鸰还是稳住了心神,整了整衣衫笑了笑:“他在哪?几个人?”她的面颊甚至在激动中泛出了红。
胖丫不疑有他,当即道:“他带了个小厮,马进不来巷子,就在街口!”
“知道了。”话音未落,她人已闪身去了。
“……姐姐,伞,伞!”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空气中没了灰尘被溅起的呛人味道,布幔遮掩下,刘溪鸰依稀见着个高头大马立在巷子口,马上人将将在小厮的搀扶下落了地。
这迟缓的劲儿令刘溪鸰松了口气,她快走两步上前,手已扶在了腰后。
“咔哒”一声,一柄竹制的乌金大伞遮住了她的视线。说时迟那时快,断水出了鞘,手指轻动间却听一声“林姑娘”自伞下传了来。
她脚步一顿,这清越的男声她好像在哪听过。
伞下那白皙又模糊的半张脸告诉自己这个人她是认得的。
正想着,那个蓝灰袄子的瘦高郎官便走到她跟前来了。
酱乌色的大伞将将遮住了巷子口的一方天。那人瘦高瘦高,走近了才露出了几乎雪白的一张面,他的一双凤眸炯炯有神,细瘦的手指捏着伞柄轻轻拂动,颇有几分矜和之态。
原来是“鸰姑娘”不是“林姑娘”,她又松了口气。
郎官自她身后略略一瞟,笑得像只狐狸:“真是稀奇,西渡山一别,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刘溪鸰一怔,回头瞧了眼院门口巴巴望着这边的胖丫,她并不理会眼前人的调侃,开门见山地问:
“谢大人是来寻我的?”
“是啊,这大雨天的,姑娘也不带把伞。”谢琎说着,便将伞往她那边倾了倾。
刘溪鸰笑了笑:“听说大人寻我两回,怕大人久等,急着出门,忘了。”
谢琎的余光瞥向了她腰间将将收回去的断水,心道你是怕伞碍着你砍我吧?面上却仍旧笑得温煦:“高都督听说悬泉驿里来了个娘子寻他,却险些为奸人所害,这女娘来无影去无踪,都督心忧,四下打听,才晓得是鸰姑娘你。”
话音一落,一声雷响,炸到了刘溪鸰的心尖。
电闪辉辉,照映出女郎雪白无暇的面。她刚刚过来时一瓢水自鼓鼓的油布下漫出,将她淋了个透,谢琎想着那画面,不由好笑。
“高都督?”刘溪鸰倏地瞧向了他。
谢琎盯着那双潋滟似水的眸子,说:“是啊,高都督。”
那双眸子眨巴了眨巴。疑惑,震惊和慌乱极快的消解在当中。
很快,她弯了弯唇,像是很高兴似的:“我正要去寻高都督。”
她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