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信上写着一首酸诗:
我本飘零西北地,四方徜徉万千里。
怎奈受恩难辞行,一夜不困绕梁音。
余涯尺八合歌意,伯晋弄剑缠朔气。
葡萄酒中闻乡情,祁郎无妨知我心。
老何整个人跟被烫了一样移开眼:“啊这这这……我,我看干什么!?大大人您自己看吧!”心说这都什么章程啊?
要知道四喜丸子上一封“归期未定”可把唐祁气了个不轻,这下子又是怎地了?转了性了?
可唐祁的表情却很复杂。你说他笑,也是在笑,你说他恼,也是在恼,但里头却参杂了些许忧色。
“她碰上麻烦了。”他说,“你看前四句。”
“啊?”何衍这才又仔细看了一眼,“这……我方受困?”
“谢琎,孙遇良还有高都督跟她都在一块呢!她在问我怎么办。”唐祁轻声说着,又摁了摁额头,这些日子京城忙成这样,西北那边也毫不安生。
“啊??”何衍一张脸霎时也由红成了白,三个男的对付她一个女的?他顿时也没了主意,这种事情别说她了,就算换成自己那也是有点棘手的。
唐祁心里想,她怎么总是有本事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这是运气呢,还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呢?
何衍说:“要不,叫她回来吧?”
唐祁没有回答。
须臾,开口吟问:“知我心。知我心。如何知我心?”他叹了口气,笑觑何衍一眼,“你说我如何知她心?”
“大人!”老何在心里直喊救命,这都什么时候了!面红耳赤地说:“我怎么晓得她什么心思……”她这对你有心思你也不用一直念吧!
唐祁啧了一声,用手指敲了敲那信:“这就是她的心思啊。”又问,“她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何衍:“什么也没写,都是废话,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去了哪里,后天看了什么书……然后去了都督府。”
“这就对了。”唐祁说,“她怕别人看信。拆成两封送来的,里面还夹了头发。”
他说着捻起那封情诗,轻轻一笑:“你都看不下去,人家敢看吗?”
何衍恍然:“哦……是这么个意思。”
唐祁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得瑟。他还以为是弄出什么新把戏了,没想到是个昏招下策。若是被人截住了,横竖给他的是情诗,给老何的是流水账,啥也瞧不出了。
而这信也确实意外。乍一看便瞧得他心花怒放,被这殷殷入骨的柔情哄得很是受用。可转念一想她怎会是这种人?何况若真只有表面之意,倒也有些无趣了,而这诗也作地太难看了。
仔细一看,还真是个藏头诗。
唐祁压下唇角,转而说:“这三个人,一个都不好对付。”
“是啊。”
那高承林他倒觉得没什么,一来她是个丫头,构不成威胁;二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这河西四郡打转,高氏家族向来都是有奶就是娘,与我朝一战倒也是不必,因此不会把她的人怎么样。
而孙遇良倒是个疙瘩,但如今已经昭告天下,明牌来说问题不大。
倒是那个谢琎……
“那个谢琎不晓得她能对付的来不能……我早说过此人不可小觑。”
这时,何衍才想起了在西渡山下的旧事,“当时只顾着说那个樱樱公主,忘了跟您说,那日谢郎官也在。”
便一五一十又讲了一遍给唐祁听。
“嗯,这人倒也是个奇人。”唐祁说。
“那郎官瞧着秀秀气气的,就是有些迂腐。但正气还是有的,自己没半点功夫,还晓得挡在她跟前。”何衍笑道,“我说他不自量力,那丫头非说他这是万夫之勇!英雄救美愣是搞成个美救英雄。”[2]
“是么?”唐祁听完,嗤笑一声,“原先她舅舅还向我打听过他。”便是说当年沈舜来信催他帮着寻外甥女婿的事,那时关中第一才子的名头还是响亮的,但那都是老黄历了。
何衍唔了一声:“这么说来,阿鸰和他是老相识了。她既能想到这藏头情……情诗的法子,若是有能耐与他虚与委蛇,说不得也能多问点什么出来?”
“她?问谢琎?”唐祁冷哼一声,“那谢琎是个好相与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她问个底儿掉。”
唐祁沉吟,今天之前,他对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前年来府上送书,当时谢琎刚刚因为得罪了二皇子而被赶去了藏书阁抄书封皮,二人攀谈几句他就晓得他是个聪明人。
只是天子脚下不乏才高八斗之士,他也记不得那许多了,加之后来太子这边一桩桩事情压了过来,他也就不再关注。
“没成想,现在却跟着老二去了西北,既然能出现在高家堡,那么这次劝归孙遇良,也一定是他一力担着了。”唐祁轻轻搓捻着食指,这是他想问题时的习惯。
何衍说:“听闻陛下派了一批人去西北观学军政半年,如今有一批请了监军的位子,有一批请了县丞的,没想到倒叫他得上这么个差事。”
唐祁眯了眯眼,精光一闪而过:“那么多监军,怎地是他去的高家堡?”又皱了皱眉,“我记得太傅说,当初的殿试第六,是他自个儿求的。”
“嘶……这都行?”
唐祁哼了一声:“年纪轻轻倒是心思多。”
何衍:“那阿鸰岂不是危险了?”
本以为是个巧合,这么一说,唐祁这才发现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耙的姓谢的竟跟她扯上了关系,又跟心下疑虑顿生。“你跟她说,叫她离他远些,不要什么人都搭话。”
“是。”
“现在就回她。”
“是。”
想了想,又道:“不,还是我说吧!叫她找高承林打听一下那个公主。”
根据她寄回的那一大包物什,那公主的身份已然有了眉目,定然和蒙古安西王有关。而高家久居河西,多少是能问出些什么的,既然她人都蹲在都督府,问问又何妨呢?
端了笔抬手便写:
山下有旧颜,西北逢知音。
春色不易看,马蹄传频频。
朔月应高垣,金戈问台吉。
流云闻千险,少年守旌旗。
当时弃帐暖,日日忧我心。
待尔携妆奁,无须弄蛾青。
写到最后,嘴角微微一勾,低声道:“你说,她能瞧得出来么?”
何衍凑过来一看:“……瞧出来什么?”
“公主。”
“别的倒是能……这个嘛……”他心想你这不是夹带私货给台阶就下呢么?
唐祁眸子一抬,何衍:“能能能。”
他笑了笑,“你猜这信,到得了谁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