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时,温记言看着安青神情倦怠、食欲不振的样子,温笺霖已经回来数天,想着儿子回来,安青的病情或许能有些好转,谁知如今没有好转,像是更严重的样子。
温记言:“不舒服么?要不等会再叫个大夫。”
安青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多休息会就好了。”
安青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头晕的实在吃不下去,有些虚弱的样子:“我吃好了,觉得有点累,想先回房了 。”
温记言:“好。”
安青起身便觉得眼前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强撑了一会。
没走几步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无知无觉的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任由着黑暗席卷而来将她吞噬。
温笺霖坐在一旁,看着床上昏睡的安青,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温记言叫来了大夫,左看右看一如之前的诊断,不是说心头忧思过滤就是说受了风寒。那为何昏迷不醒?温记言找来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数个小时,安青才缓缓醒过来,温记言赶紧上前道:“你感觉怎么样?”
安青一脸虚弱的样子,嘴唇都有些发白,但还说着:“我没事。”温笺霖在一旁看着她没出声。
安青一天比一天虚弱,神情萎靡,日渐消瘦,刚开始还能在府上随意走动,慢慢的便不出房门,到最后甚至没力气下床。温记言找的大夫一批又换了一批,甚至连虞长君也找来过外地的名医也毫无用处,灌了许许多多的进补药材也不管用。
家中有个病人,府上多了许许多多的事,温记言很上心,时刻提点着下人照看着,安青病了很久,温家陷入压抑的情绪中。
这日家中的一名婢女,端着餐食来到二娘子房中,早晨来的时候二娘子还说没有胃口,不想吃,所以她还未到中午便早早的给她准备了些吃的,想来现在应该饿了。
进到卧房,二娘子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婢女上前轻声的叫了声:“娘子。”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动静,婢女上前摇了摇她:“娘子。”婢女顿感大事不妙!猛然冲出房门,嘴里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温记言上前查看的时候人已经全然没有了生息,她静静躺在那里,像一尊寂静的雕塑,温记言不敢相信,刚开始只是感染了些风寒,虽然安青的体质一直都不怎么好,有些娇弱,但也不至于短短数月,人就这么无知无觉毫无防备没了。
温笺霖也才回去探望不久,远在乌山院的温子鹤就收到家书,让他回去参加温笺霖的母亲的丧事......
温子鹤回到的府中时候,已经挂满了白布,到处弥漫着香火蜡烛的味道,正堂明间放着一口紧闭的棺材,周围挤满了穿白衣的仆人,各自忙碌着丧葬的事。
人真的没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晃动的人影中温子鹤一眼就看见了棺材前一个瘦小的身影,身穿白衣,跪坐在蒲团上拘着身躯,手里拿着冥纸往火盆放,火盆中的火焰不断窜动着,映照在他木纳的脸颊上。
温子鹤看着他,他也不过才十七岁,平常总是没心没肺的蹦跶,有些怕他承受不住,瘦瘦小小的身影可怜极了。
温子鹤走上前慢慢的单膝撑地,蹲在温笺霖身边,一只手缓缓搭在他肩膀上,只见他缓缓转过头,两人对视着,温笺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片刻后转头继续木纳的往火盆里放着冥纸。
温子鹤微不可觉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不声不响不哭不闹的样子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起身拿起桌案上的香点上,磕了几个头后,把香插进了香炉鼎里。
温子鹤眼角瞥见温记言向自己走来,转身道:“父亲。”
温记言满脸透露着疲惫,神情倦怠,眼底有些悲伤难掩的样子:“回来了?”
温子鹤:“嗯。”随即看了一眼棺材开口道:“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温记言把他拉到了一边:“昨日。今日就准备下葬了。”
温子鹤惊愕道:“这么快?”通常人去世后,发讣告再到入殓哭丧,送纸、批榜、送行、才会出殡。
温记言有些焦头烂额:“这是笺霖的意思,她说安青孤身一人,也不与外人接触,没有家眷更没有朋友前来吊唁,不想大费周章只想快点入土为安。”
温子鹤听了没吭声,看了跪坐在那的身影一眼。
温记言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你劝劝他吧,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别把身体拖垮了,别看他温顺其实执拗地很,小时候你们关系好他就听你的。”说完便匆匆离去忙着处理后事了。
温子鹤走上前,帮他一起烧着冥纸,正想着如何措辞开口。
“我没事。”没等他开口,温笺霖面无表情的说道。火光照在他的面颊上,眼神凌厉,有些拒人千里。
温子鹤将开欲开的嘴巴只得偃旗息鼓:“嗯。”
很快送葬的队伍打着幡便走在了街道上,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一曲定终身,摄人心魄的唢呐声响彻云霄,所到之处飞扬着铜钱白纸。
温笺霖面无表情的行走在队伍前方双手抱着灵位,脸上看不出情绪,到达墓地后,做白事的人指示着他温笺霖做着各种仪式。
长大后温子鹤本来就少话,慢慢的他们之间都是温笺霖主动,看他形同木偶般的样子,实在不知该说如何软话去安慰他,只能一直陪着他。
府上一切的喧嚣渐渐落幕,温家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时间一天天过去,生活又进入了到正轨,下人们像以往一样各自忙碌着。
温子鹤觉得此事唯一改变的只有温笺霖,他的性格变得更加安静显得有些阴郁,好像安青的离去把他的灵魂一并带走了。
敲门声响起,里面的人毫无动静,温子鹤意料之中没有再做无用的动作,直接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温笺霖侧卧在床上,屈着膝盖手臂随意的搭在床上,一副毫无活力死气沉沉的样子。
温子鹤看着他,道:“天气很好,出去走走吧。”
“不想去。”温笺霖面无表情的回答。
温子鹤语气有些冷:“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安青离去之后他一直不哭不闹,就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声不响,就好像已经重病到无药可医的百岁老者,卧床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流逝,迎接着死亡。
面对温子鹤的质问温笺霖不作回答,更是把眼睛闭上了。温子鹤皱了皱眉:“你这样一天到晚躲在房间做什么?你要把自己憋死随你母亲一起去么?”
温笺霖烦闷把被子拉到头顶,整个人缩成一团躲在里面,不管他怎么言语都不吭声。
温子鹤看他那样有些生气,带着怒其不争的味道,上前就一把掀开被子,抓的他的手臂把他拉起:“你给我起来!”
“我不要!你别管我!”温笺霖喊得有些破音,甩开他的手就要躺下往被子里钻。
温子鹤上前抓着他的手腕一把把他扯下了床,被子跟着掉在了地上。
温子鹤的力气很大,抓着他有些疼,温笺霖奋力挣扎着:“你给我放开!别碰我!”两人推搡着。
温笺霖挣扎不开,就用拳头砸在他的身上:“滚开!”
温子鹤一把把他扯到身前,动作有些粗鲁:“你能不能别这样!你在折磨谁?”
“你要是难过,你就发泄出来,大大方方的哭一场闹一场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温笺霖眼神有些恨恨的,板着脸,语气有些尖锐:“我为什么要哭!?”
在他眼里温笺霖就是娇娇弱弱的性子,总是哭哭啼啼的,像温室里的花,母亲去世了怎么可能不哭呢,反问道:“为什么要哭?你要是真的这么坚强,豪不难过,你为何做此姿态,你回到以前的样子啊。!”
温笺霖语气有些刻薄:“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你还差的远呢!”
温子鹤从来都不了解他,他不知道他的心,看不见他的爱意,看不见他对他情感,他更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要去往何方。
他对他一无所知!
温子鹤一时语塞,心里一阵酸酸麻麻的痛感。
不了解么?回想起小时候,温笺霖总是温温软软的样子,笑起来可爱明媚,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只要自己说了再傻的事温笺霖也跟着去做,看他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只能看见自己,能听到他缠绵柔软的叫着“哥哥”,他就是这副样子啊,摆在那里。
可要是了解,他现在那副冷漠愤恨的样子确实是没见的,从未展现在自己眼前。他知道温笺霖有时候有些小心思小机灵,但是自己眼里的他绝不是现在的这样冷漠。
他认为,他母亲去世了,温笺霖就应该哭哭啼啼的样子,为何这般。
他有些看不明白,所有的事情跟他预料的不太一样。
温记言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独酌,看着高挂的明月。
人是会变得,一天一个样到逐渐流逝离去,生命脆弱无常,只有明月一如往常千年不变,永远陪伴身侧,温记言思绪翻飞着有些出神。
“父亲。”
温子鹤一个叫声让他拉回思绪。
“哎。”温记言转头看他。“子鹤,来,坐。”
温子鹤看着他父亲在院中独酌,有些悲伤落寞的样子。他以为温笺霖柔弱温顺,可他执拗深沉不可察觉,他也以为父亲不爱安青,可是安青离去父亲悲伤难掩,他谁也看不透,看不明白。
温子鹤开口问了从未问过的问题:“你爱过笺霖的母亲么?”
温记言也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笑了笑,随即想了想,喝了口杯中的酒:“不知道。”
温子鹤:“什么意思。”
温记言转头看向他:“怎样算爱呢?一丝欢喜算爱么?一抹心头悸动算爱么?那东西看不见抓不着,心有时候也会骗自己的。”
温子鹤:“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温记言笑了笑:“傻孩子,世界上没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事,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更多的是灰色地带。”
温记言看着远处的石阶,神色淡淡的,道:“就像有些事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会去做,有些事明明是对的却又不去做,那到底哪种才是对的?任何人都不能衡量别人所认为的对错,只要决心去做了,那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对的,全凭心中的那一杆称,只求跟随心意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温子鹤问道:“那你觉得有愧于母亲么?”
温记言眼里有一丝难过:“有的。”
“但你要是问我爱不爱你母亲,我是肯定的,她要是走了我就跟她一起去。”说到这里温记言叹了一口气:“想必她在阴曹地府见了我也是不肯认我的。”
温子鹤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娶笺霖的母亲?”
温记言有些不知道作何回答,他也问过自己,都是理由又毫无理由。
温子鹤见他愣神许久思绪好像飘到了远方,才见他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