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决明顿时就愣住了,像被释了定身咒,身体猛地僵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后,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皱着眉问道:“……神经了?”
“嗯。”扶光耀轻轻应了一声。
这是来找他要温暖来了……扶光耀这个人性子冷的很,虽然把他从小带在自己身边,当亲弟弟似的,可即便如此,两人也从未深入的谈过心,两个大男人这些是多余的。司决明暗自琢磨着,自己怎么着也算他半个爹了,他的名字都是自己给取得。对了,他以前叫什么来着……司决明在脑海里搜寻,不知怎么的,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反正不好听,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司决明思绪一下子像脱缰的野马跑飞了。
看着扶光耀那白绒绒的脑袋,司决明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手掌顺着高马尾滑落而下。司决明心想,扶光耀被他养的还可以吧,武艺超群、气临云霄,身姿挺拔如苍松,容貌俊秀骑绝尘,往那一站即挺拔又精神。看到扶光耀白色的睫毛垂着,司决明说道:“别睡着啊,等会打你我。”
扶光耀忍不住笑了笑,依旧黏在他身上不愿挪动。司决明抬手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然后和白泽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聊几句,而温笺霖呢还是一把剑挥的行云流水。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原本稍显安静的院子渐渐喧闹了起来。那几个崽子都睡醒了,宿风是第一个出来的。他一眼看到司决明和扶光耀抱在一起,顿时激动了起来,活像一只疯了的兔子,非说他也要抱。司决明烦的不行,一把将两个人都推开了,他又不是娘,都找他喝奶。
扶光耀就跑去跟温笺霖比试剑法。不多时,虞千洛和祥吟也前后出来了。霎那间,整个院子就变得吵吵嚷嚷的,宿风和祥吟更是一大早就互掐了起来了,就像互扔火药似的,院子没房顶,不然都要被他们两个炸飞。
虞千洛慢悠悠地抬脚,坐在扶光耀方才坐过的靠背椅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她瞧见白泽面前摆放了两个酒壶,此刻正往酒杯子倒酒呢,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喝了酒的。虞千洛惊道:“道长,你大清早就喝酒啊,你可真厉害。”
白泽听了,哈哈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早上喝才好嘛!身体棒棒噶,你要不要来点撒?”
虞千洛“哼哼”笑了两声,赶忙说道:“我没道长那么钢筋铁骨,您还是自己享用吧。”
白泽“哈哈”了两声,顶着个大嗓门也跟虞千洛扯了几句。
司决明被他们吵的实在受不了,伸手掏了掏耳朵,这些人真的太能闹腾了,大早上的一个个精神头怎么这么好呢,又是斗嘴的,又是斗剑的,还有喝酒的。
想来想去,还是长孙千里好。
司决明这么想着,便抬脚朝后院走去,一进房间,看到长孙千里还睡着,司决明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塌边坐了下来。他俯身凑近,视线在长孙千里脸颊上缓缓流转,心里忍不住想,睡着的时候也挺好的,没了平日里那副高冷的模样,整个人软呼呼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现在差不多是辰时了,应该快要醒了。前一刻还觉得睡着挺好的,下一刻又在心里念叨着小懒猪,大家都起来了,还在睡呢?
长孙千里侧身卧在床上,身体蜷缩着,司决明坐在床塌边,弯腰撑着手,注视了他许久,还伸手理了理他散乱在软枕上的发丝。
窗口传来清脆的鸟啼声,“吱吱——喳喳”。长孙千里听见这个声音,原本混沌的脑袋逐渐清醒了,只感觉身体里被灌了铁铅快儿一样,于是伸了伸麻木地四肢。刚想睁开眼睛,一把就被人捂住了,衣袖盖在他的下巴上,他闻到了衣袖上有司决明的气息。长孙千里沙哑着嗓音,疑惑道:“……司决明?你干嘛呢?”
其实不闻味道也知道是他,毕竟没有其他人会这么无聊,一大早上就等他醒来,然后来这么一下。接着便听见司决明低声笑了笑,他说:“你起来。”
长孙千里缓缓坐起了身来,再次问道:“你干嘛呢?”
司决明捂着他眼睛,笑着说道:“你不记得我昨天说送你礼物了么?”
送礼物的时候捂眼睛这种事,通常是对看得见的人做的。司决明这么捂着他的眼睛,这不是掩耳盗铃么?反正司决明他也老是不着调,长孙千里无奈的笑了笑。他本来也以为司决明随口说说,于是问道:“你还记着呢?那你捂我眼干嘛?”
司决明牵起他的手心,说道:“你起来。”
长孙千里坐到床边想摸鞋,却一下子被司决明拉走了。长孙千里就只得光脚跟着他走了,清晨的凉意从脚底悄悄往上延。司决明站在他身后,依旧捂着他的眼睛,伸手推开了房门。
早晨那暖融融的阳光带着金色的光泽一下铺洒在身,带着朝露的清爽气息也算数涌入了鼻腔,长孙千里深深吸了两口,那股子浑浊的起床气一下子被吹散了不少。
两人静静地伫立在房间里,门前横向延伸的是一条铺满木地板的长廊。
司决明望着门外的风景,两只青色羽毛的翠鸟结着伴打转,时不时有两声清脆的鸟鸣,灵动生机。无处不在的清醒空气里,弥漫着早晨里特有的清风气息,舒爽撩人。
远处的栅栏之内,种着或粉或黄的花,那个栅栏被道观里的小道士精心打理得极为洁净,叶片之上还有露珠摇摇欲坠,晶莹剔透即将垂落。
草坪里几颗桂花树零零散散的种着,微风轻轻拂过,携起沁人心脾的香味,也吹动嫩叶和花枝,在风中摇曳生姿,万物仿佛在低声轻语,互相呢喃。
院子里有做立在地上半人高的方形木雕灯笼,还有精致的石桌椅,桌面上印刻了一节一节的竹枝和竹叶,每一处纹理都极具匠工的巧思。
空旷的地面上,镶嵌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石砖小路,小路两边铺满了鹅软石,有几棵小草从鹅软石缝里冒出脑袋。石砖小路尽头是一扇雕刻的的非常精致的圆形石门,那拱形石门后面,还隐约能看到那几个小崽子玩闹的身影,笑声似乎也随着微风隐隐传来。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青山相间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这些只是不朽的大自然中一副小小的杰作,虽然只是一角,却充满诗意和婵娟。
司决明缓缓放下了捂着他眼睛的手,只见阳光洒落在长孙千里的脸颊上,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也在熠熠生辉。司决明轻声说道:“这片天地我甚是喜爱……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他把手放下之后,长孙千里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一道白雾在自己眼睛里弥漫开来。那白雾渐渐扩散,充斥着整个眼眶。紧接着,一些模糊的物体慢慢浮现,一点一点地有了颜色,不是再是往昔那种虚无的景象。
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犹如梦幻泡影,长孙千里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伸手抓住这些景象。他害怕稍一迟疑,这些从不会出现的东西就会立马消失不见。
于是他立马伸出手去,可是他无论怎么努力,这些东西都犹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像远远挂在天边的海市蜃楼,怎么也抓不住。情急之下,他迅速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在他以为要抓住的时候,还是扑了空,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司决明惊的赶忙蹲下身去扶他,看到的是一张写满惊恐的脸庞,通红的眼眶,泪水决堤,肆意流淌。司决明心都要炸开了,两个人跪坐在门前的木地板上,司决明急忙伸手抓住了他那不停乱挥舞的双手,“千里!千里!”
无数滴眼泪顺着长孙千里的脸颊滑落,一滴滴砸到地面上,溅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长孙千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着那一方模糊的天地,不停的喊:“司决明!我是不是看见了……我是不是看见了!?是不是……!?我是不是看见了!?”
看到长孙千里情绪崩盘如此激动的样子,司决明一下子慌了神,赶忙说道:“是,是……你看见了,千里,你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用这种方式。”
他之前想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没有预料到长孙千里会这么难以冷静,他本以为长孙千里会很开心,此刻司决明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应该早点告诉他的,这样他也不至于如此毫无准备,被冲击的这般狼狈。
长孙千里身体还在一直的往前面扑,司决明赶忙移到他面前,双手捧着他脸颊,长孙千里依旧睁着眼睛,泪水不停从眼眶划出,一道接着一道。司决明心疼地抬手擦他的眼泪,说道:“千里,你别哭,是我不好,你快起来。”
在听到司决明说他看到了的时候,长孙千里的脑袋就已经无法思考,只有一句“他看见了”在不停滚动,司决明告诉他,他看见了。
还没等他脑子能自由思考的时候,他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影捧着自己的脸,长孙千里能看出脸型,但轮廓依旧模糊不清,当眼泪蓄满眼眶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更加的模糊难以分辨了,长孙千里赶忙抬手用袖口擦去眼泪。
之前长孙千里什么都没能抓住,而此刻,他抓住了,他把他看见的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里。
司决明看着长孙千里情绪开始愈加崩溃,身体不停的颤抖着,长孙千里原本捧在他脸颊上的手,缓缓移到他的肩膀上,紧紧抓着司决明的衣角。
长孙千里不再说任何话语,只是不停用哭泣发泄心中汹涌翻腾的情绪。看着他哭成这个样子,司决明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手掌从他的脑袋轻柔地滑到脊背,一遍一遍来回的安抚着,口中不停地道歉。
听到身后传来扑腾扑腾的脚步声,司决明把长孙千里捂在怀里,长孙千里向来最爱自己的形象了,无时无刻都那样的从容镇定,可现在听到脚步声,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一种难以抑制的心疼从司决明心底油然而生,蔓延到全身,在他的灵魂深处肆意搅动。
精美的玉瓷出现了裂痕,又或许是本身就带着裂痕,只不过玉瓷太过华丽,使人轻易的就忽视了那一处的不完美。待匠人拿起工具进行修补的时候,那些龟裂才毫无保留地的曝露在众人眼前。
几个人站在那,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长孙千里跪坐在地上,被司决明遮抱在怀中。大家看不到长孙千里的模样,只能瞧见司决明跪在地上背影,他那宽大的蓝黑色华服把长孙千里遮的严严实实,只能能听到司决明怀中传出那悲伤痛苦的嚎叫。
当看到一个向来优雅端庄的人,情绪破裂崩溃陷入发狂的状态,那种感觉不亚于高傲者匍匐在地,上位者卑微到尘埃里,都让人那么的扎心。虞千洛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身侧的衣裙,问道:“千里哥哥……你怎么了?”
白泽也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脸的疑惑,问道:“娃子,啷个哭的这么伤心,屋里头谁死了哇?”
站着的几个人听了白泽的话,都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却都没吭声,然而回应大家的,依然只有压抑沉闷地哭声。司决明背对着他们,喊了一个“走!”,语气非常不好,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是真的生气了,不亚于马上就要拿起剑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