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决明牵着长孙千里的手走进了总督府门。
虞千洛路过张迟玉身旁时,张迟玉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郡主。”
还怪客套的,虞千洛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呃……祝张大人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张迟玉脸色凝固了片刻,说道:“多谢郡主,郡主有礼了。”
扶光耀不易察觉地微微勾了勾嘴角,几个人跟在司决明和长孙千里身后,走进了总督府大门。
宿风压着声音,小声的说道:“郡主,哈哈,你可真有趣。你祝他一个老男人容貌红润如花,头上花枝,他脸都僵住了,哈哈。”
“是么?”虞千洛转头看向宿风,“他不喜欢吗?那我回去换一个。”
宿风惊地“啊?”一声。
扶光耀赶忙将身子侧了侧,挡在虞千洛面前,这是正式场合,而且人多嘴杂,扶光耀此刻也不敢抬手去碰她。
扶光耀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轻声道:“郡主,你莫要再去了。”
“哦。”
几个丫鬟领着司决明他们步行至宴厅之中,虞千洛环视了一眼周围,此时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朦胧暗沉,更加显得宴厅里灯火通明,辉煌的烛光摇曳闪烁着,璀璨明亮的如同白日。
虞千洛不禁脱口而出,“好生气派。”
这寿辰宴的规制,那跟皇家宴会大差不差,采用一人一桌的席面,精致的宴桌之上玉盏、晶碟罗列,金樽、银壶杂陈。数不清的丫鬟仆役穿梭其间,摆放酒水与果盘。
大厅之中红毯绵延数里,极尽的铺张奢华之能事。
几个丫鬟正微微侧身引着他们朝最前方走去,每个位置皆有安排,前列的席位唯有身份地位崇高之人方可就坐,当然,还有就是今日的寿星。
司决明不经意瞥见一个身影朝自己走来,心头一颤,立马开始发虚。司决明捏紧了长孙千里的手,脚下的步子并未停歇,全然装作没瞧见的样子。
司决明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那人仿若毫无眼力见,亦或是故意儿为之,径直挡在了司决明、长孙千里的面前。
“王爷,好久不见。”
司决明并未做声,只是牵着长孙千里的手微微一抖。
长孙千里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冷了几个度。
司决明并未看向初南枝,而且偷偷瞧了一眼长孙千里,见其脸色果然十分难看,司决明随即朝初南枝点了点头,拉着长孙千里抬脚欲走。
初南枝拧着眉,身形一闪,又挡在了他面前,“怎么?王爷装作不认识我?还是真不记得我了?”
“……”
宿风和扶光耀跟在后头,也一眼就认出来了,两人皆是沉下脸来,又一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虞千洛见此情形,小声问,“他谁啊?二叔老相好么?”
“…………”宿风和扶光耀同时把目光投向虞千洛。
虞千洛左右看了看两人,“怎么了?说话啊。”
宿风和扶光耀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看清对方眼底里的情绪。
初南枝,乃是洛西州刺史家中次子,数年前与司决明结识,他生的颇为俊俏,那脸蛋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司决明一眼就相中了那张小脸。
当初,初南枝年纪尚小,才年仅十七,司决明三两句就把人搞到手了。
两人纠缠数月之后,初南枝开始谈及喜欢和爱意。司决明一察觉到这种情况,立马脱身而退,尽显无情男人的行事做派,真可谓是提了裤子不认人。
那时的初南枝那时心智还很稚嫩,自然是无法理解,也是不认得,便开始撒泼打滚,甚至是寻死觅活。
当时两人的这段风流事迹,可谓是被初南枝闹的,传遍了洛西州的大街小巷。
这事闹的满城风雨,茶余饭后无人不提,“潇洒王爷巧折南枝”。司决明也被他搞得焦头烂额,怎么劝说,初南枝都不依不饶,非要司决明给他一个交代。
说到底,司决明在这件事上也不占理,毕竟是他先去招惹人家的。初南枝也算官宦家的子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过难看,他也不是楼院里给点银子就打发了的,什么钱人家没见过?人家要的是人。
初南枝这个人肘的很,但是司决明比他还要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初南枝说破天,哪怕把洛西州掀了,也无济于事。
一个十分执拗,一个百分倔犟。事情发展到了最后,司决明嘲讽初南枝,想要得到他,就去做皇上,等到位高到他无法反抗的时候,他们之间才有继续的可能。
初南枝人生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司决明就狠狠的给他上了一课。在他最勇往直前、一片真心的时候,却错付了人。
最爱的人,变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教训。
宿风和扶光耀都站在身后看着,要是别人,两个人早就上前给他拖走了。可是人家身份地位都不低,也不同大街上随便拉来的一个人。初南枝丢了脸、骗了心又失了身,王爷也没发话,他们还能怎么办,看着呗……
司决明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他能说什么?他说不记得了,初南枝开始撒泼打滚;他说还记得,长孙千里给他头拧下来。
初南枝扫了一眼长孙千里,他脖颈上的痕迹异常炸眼,初南枝眼里幽怨又嘲讽,“新找的?王爷还真是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
长孙千里捏紧了身侧的拳头,心头火像被泼了一桶煤油,怒火燎遍全身,他不是想打面前的这个人,而是想揍司决明。
初南枝看着司决明,面前穿蓝黑色华服的人,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如脑海里的模样。只是,他始终是生命里的过客,不甘心又怎么样。
他早该清楚的,因为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司决明就没说过负责,甚至不说喜欢,就说喜欢他的脸,说他长得好看。
羁绊是司决明创造的,痛苦却要他来承担。初南枝喘了口气,胸口郁气凝结,怎么也呼不出,初南枝仔细的看着长孙千里的脸颊,“我看这位公子眉眼淡漠、冷若冰霜,陪你玩玩正合适。”
无情之人。
司决明脸色愈加暗沉,赶忙拉着长孙千里与初南枝擦肩而过。
初南枝转了脑袋,注视着司决明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缓缓挪到地面上,沉寂在原地。
片刻后,初南枝转身穿过人流,走向宴厅外,一人瞧见他的身影赶忙走上前,“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初南枝脚步未停,笃步往前走去,“回府吧,没心情了。”声音和脚步都显得很沉重。
宴厅里,司决明悄悄地看了几眼长孙千里,只觉得心脏突突跳。
几个丫鬟将他们领到了地方,便请安退下。
长孙千里端坐在宴椅上,携起宴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宿风静静地伫立在长孙千里身后,司决明站长孙千里旁边也不吭声。
虞千洛眼睛敏锐,察觉到宴厅之中许多目光偷偷朝这边打量,转眼过去时,他们又慌忙转开视线,她没同司决明一般,围到长孙千里身边去,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径直坐到长孙千里身边的另一张宴桌上。
虞千洛斜眼扫了司决明一眼,也觉得心头颇为郁闷,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倒酒,同长孙千里一样自顾自的喝酒。
扶光耀则守在虞千洛身后,瞧见她把酒当作白水似的闷头猛灌,轻声提醒,“郡主,浅酌即可。”
虞千洛“嗯”了一声,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司决明站长孙千里旁边,犹豫一会儿,“千里,你是不是生气了?”
长孙千里提起嘴角,露出笑容,眼里却没有一分笑意,“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我曾经并不相识,我有什么理由生气?”说完低下头喝酒,那嘴角刚刚浮现的笑意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决明感觉脑袋像是被浆糊裹住了一般,站他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多时,便有总督府今日参加宴会的宾客上前请安、敬酒,司决明微微点了点头,不多言语。
敬酒的人来来去去,犹如排队接龙似的,络绎不绝、接连不断。司决明被搅得心烦意乱,直皱眉头。
这些人皆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一张嘴便是极尽讨好、阿谀奉承之能事,但是他此刻站在长孙千里身旁,看着长孙千里闷头喝酒,他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宿风见此情形,小声说道:“王爷,您落席吧。有什么事等我们回去再说,如今这地方人多眼杂。”
司决明的目光投向长孙千里,他了解长孙千里。
深知他的脾性,他生气了,快气死了。但是当下无论自己说什么,长孙千里都不会消气,反而只会更加恼怒。
这时,一个丫鬟走上前,跪地行了大礼,“奴婢叩见王爷,给王爷请安。”
司决明转眼看向她,“何事?”
丫鬟匍匐在地上,“回禀王爷,家中主人想请王爷一去,有要事与王爷商谈。”
司决明又转眼看着长孙千里,犹豫片刻之后,抬眼看向宿风时,宿风会意地微微点了点头,司决明便抬脚跟着那丫鬟离开。
长孙千里扫了一眼司决明的背影,“他们什么关系?”那冷硬的口吻,寻不见一丝温度。
宿风顿了一下,怎么感觉这一句话似曾相识呢。
宿风噤若寒蝉,有些扭捏地说道:“长孙公子,他……你……我……”
长孙千里转头扫了宿风一眼,又回过头来喝酒,将脏话和酒一同咽了下去,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明知故问,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非要别人扯着耳朵告诉自己。
是,他们就是旧情人,他们曾经就是好鸟双栖的关系么?
换做任何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司决明都不会心虚到不言语。也不会有人如此莽撞的跑到司决明的面前,出言不逊。今日来此地的也都是洛西州的名门贵族。
床伴,有情的床伴,出身高贵又有情的床伴。
长孙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闷和怒火萦绕在胸腔里。
宿风不说,别人已经开始说了。司决明一走,他的风流事迹在此等恰到好处的酒桌、宴会上,怎得不拿出来调侃、说唱一番?
长孙千里曾经眼盲,练就了一个无双的耳力,没有什么东西能逃得过他的耳朵,何况他们谈论地那么大声。
宿风皱着眉,冷眼扫过去。左侧方几人聊得绘声绘色,一人说道:“初家那小子就是太嫩了,溟亲王玩他不费力。这么久过去了,还上赶子贴上去。哎,老初那老脸,啧啧啧。”
一人嘴角不屑,“哼,他自己不争气。那时,老初给他绑家里了,他也要跑到溟亲王府邸。你说,丢不丢人?也不知道男人有什么好的,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为了爱情盲目到冲昏头脑,还有撒泼打滚,那是女人做的事情,他给全做了,干尽了愚蠢的事!还好老初今日没来,不然还不得气的躺地上。”
另一人笑道:“哈哈,溟亲王俊呐,又位高权重,懂他好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身边的人断过没有?”说着扫了一眼长孙千里,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望过去。
长孙千里猛地捏紧了手中的玉盏,听到玉盏清脆地龟裂声,长孙千里回了点理智,缓缓放开了手。
那边的声音不断传到耳畔,“你可小心点啊,溟亲王身边的人是没断过,正式带出来的可是头一个。哈哈,小心把人得罪了,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长久不了,溟亲王多风流云散你们不知道?也就初家那小子可惜,我看他啊,说不准还念着溟亲王呢,这么多年感情之事唯一有动静的一次,又绕到溟亲王头上了。哈哈,说不准两人还能再续前缘。”
“你真会胡扯,溟亲王不吃回头草,你哪次看他回头了?吃干抹净了还回什么头?天下俊俏男子多的是。哎,要说会玩还得是溟亲王,什么样的他没尝过,初家那小子都算普通了,你瞧瞧这个。”
长孙千里再也听不下去,立马站起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此地,虞千洛见状赶忙追了出去。
宿风眯了下眼睛,笃步走到那几人面前,嘴角微微上扬。几人看着他有些停顿,宿风不由分说地抬起一脚,猛然踹翻了宴桌,“砰”地一声巨响,再是无数个东西碎裂的声音,东西哗啦啦摔了一地。
这一幕全然未有想到,几个人已经吓得赶忙站起了身,他只踹了一脚,倒了好几张宴桌,几人还没回过神怒骂,只见宿风微笑着竖起一条胳膊,弯了弯手指,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便转身离去。
众人被他的猖狂姿态看呆了眼,他们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他虽然说也是有官职傍身,三品衔,一等护卫,但是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奴才。
还未开口骂,扶光耀胳膊抱在胸前,路过他们面前时,提着嘴角随意地指了指宿风的背影,再指了指自己脑袋,意思分外明了,他有病,别跟他一般见识。但是扶光耀看他们的眼里全是轻蔑、讥讽之色,就像在看什么腌臜之物。
扶光耀“哈哈”笑了两声,往前走去,不过片刻,高挑的身影埋没在了宴厅的人群里。
一人眦眉瞪眼的怒骂道:“狗奴才,不分尊卑!都说溟亲王府邸上没有上,下没有下,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旁边那人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拍了拍身上的酒水,“小声点吧,调侃几句就得了,真说到他头上,不是我们能担待的。”
溟亲王的那些事迹,大家都会拿出来说,但是溟亲王要是真追究起来,牵连之广,恐怕整个洛西州的人都有份。也就说说他那些事迹,但是真说溟亲王这个人怎么样,那真是大逆不道。不敬皇族之罪,摘了乌纱帽关进去都是轻的,说不准还得掉脑袋。
长孙千里穿过人流,快步离开了总督府。周围的喧嚣、旁人的目光,于他而言,仿佛都是不存在的迷雾,丝毫无法干扰他前行的轨迹,虞千洛赶忙上前牵住他的胳膊,“千里哥哥,我们坐舟车吧。”
长孙千里停住脚步,脸颊丝毫没有波澜,双眸透着冷峻和漠然。不过片刻,他抓紧虞千洛的手心,拉着她转向舟车的方向快步走去。扶光耀等他们上了舟车,驾车而去,宿风则回到总督府等司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