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无比宽大的幕布,将长孙千里笼罩在黑夜里,名堂的烛火照耀在长孙千里弯曲的脊背上。
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被黑夜覆盖,也被明堂里的烛火所照亮。可看着长孙千里的身影,司决明觉得只有长孙千里的世界孤寂到了灵魂里,那烛光照不亮他半分。
司决明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孙千里身边,鼻尖瞬间被他身上冲天的酒气所环绕。司决明的视线从一桌面的酒坛,移到摔裂一地的陶瓷片上,再移回到长孙千里身上,唤了一声,“……千里。”
那声音带着小心谨慎的气息,好像试图拉回一个走失在迷雾里的人,却又觉得自己才是创造那片迷雾的罪魁祸首,从而小心翼翼。
长孙千里抬头望向司决明,晃晃悠悠的站起身。
站定后,长孙千里故作姿态的望了一眼司决明身后,含含糊糊地说道:“王爷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啊?初……他叫什么来着?”
长孙千里拧着眉,思索了一番,随即扬起嘴角,笑道:“小初……小初没跟王爷一起回来啊?”
看着长孙千里的笑脸和带刺的嘲讽,司决明难受的心头发苦,说不出的酸涩翻涌而出,声音也开始发颤,“千里,你别这样。”
长孙千里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语气带着霜寒,“我哪样了?”
“千里,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司决明受不了长孙千里这副模样,跟用刀子刮他的心有什么区别?司决明抓起长孙千里的手,往自己脸上拍,“这样,你扇我两巴掌,我让你打,你别生气好么?”
长孙千里立马甩开了他的手,动作过大,晃的长孙千里自己的脚步都开始打转,“司决明,你太自以为是了吧?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做的事……而生气?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行为……而难过?”话语越说到后面越小声,也愈加没有底气,就像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每一个字的吐露都那么困难,
“为什么……?凭什么!”说到最后,长孙千里发泄一般地喊了出来。
长孙千里晃了晃晕乎的脑袋,晚间本就看不清醒,如今喝多了视线更是模糊,长孙千里只觉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长孙千里手指着司决明,顶着酒后眩晕的脑袋,说道:“司决明,你别以为你自己很重要,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什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关我什么事?”
司决明的嘴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
他盯着长孙千里的脸颊,长孙千里已经喝多了,喝的头脑不清醒,他不能跟着一起发疯。
司决明抬手扶着醉到脚步开始打摆的长孙千里,触碰到他的一瞬间,长孙千里如惊弓之鸟,猛地推开司决明,喊道:“你别碰我!”
司决明被他推的退后了几步,也被他浑身是刺的模样刺激的眼眶瞬间殷红。
宿风站司决明身后扶了他一把,慌忙叫了一声,“王爷。”
司决明颤抖着手掌,轻轻推开宿风的胳膊,抬脚走上前,与长孙千里相视而立。
视线相对,黑眸里的光点稀疏破碎,司决明艰难地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嗓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千里,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我要怎么才能弥补?你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曾经、过去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只怪我自己没有早点遇见你。那些事你不要再想了可以吗?难受的是你自己,我对你好不就行了吗?身体和灵魂往后都是你的,这不就够了吗?”
“过去已无意义,重要的难道不是往后么?我知道你今天在宴席上听了很多闲话,也都是真的……但是,千里……我……我不那样了。”
司决明盯着长孙千里的眼眸,急切的说道:“我现在不那样了,我有你了,我不那样了……”
长孙千里捏紧的无力的双拳,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站着就已经花遍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轻飘飘的只需一阵微风,好像就能将他吹落到地上。
身体越是无法掌控,那心扉里的痛就愈加嚣张,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蔓延到四肢百骸。
长孙千里忍受不了,忍受不了那种要将他逼疯了的痛,长孙千里脱口而出,“司决明,你少讲屁话!你以为我跟他们一样?你大可以不用哄骗我,你哪天要是有分道扬镳的想法,你直说就是了。我绝不会多做纠缠,我让你没有一点烦恼,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孙千里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显得苦涩又破碎,紧跟着说道:“反正都是男人,是吧?也不存在谁吃亏。你不是曾说,过程最重要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过程小爷很满意,非常满意!”
冷风萧瑟,残月挂空,落叶飘零,尽显苍凉。
司决明静静地站在那里,容色凄绝,好像被打破的玉瓷。
长孙千里外表水火不侵,冷淡从容,实则灵魂孤寂,敏感又自卑,他享受司决明的爱意,又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当他下定决心要与司决明在一起那一刻,就必然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
人的坚强和脆弱都难以想象,坚强到被折磨的气若游丝,生命垂危,也能咬着牙挺过来。脆弱到一个人的出现,短短几句话就能绝望崩溃、心神悲沮。
扶光耀和宿风站在旁边看着,司决明都哑声了,他们更加不知该说什么。
虞千洛跌跌撞撞冲到长孙千里身边,扯他的衣袖,“千里哥哥!”
长孙千里垂眸看向虞千洛,看到她的眼睛“啪嗒啪嗒”地不停在掉小珍珠,长孙千里立马双手捧着她的脸,说道:“你哭什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最讨厌别人哭了,不准哭。”
虞千洛恸哭声更加凄凉,犹如幼兽支离破碎地哀鸣。
她伸手去扯司决明,疯了一样地喊,“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老是惹千里哥哥生气!你为什么老是让他伤心!!”喊得声嘶力竭,都有些破了音。
几个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全都变了脸色。
司决明被她猛力拉扯的整个身形都在晃,宿风赶忙抬手护住了司决明,“王爷!”
扶光耀紧紧圈住虞千洛的上半身,抱着她推后了几步,虞千洛在他怀里还是不停挣扎大喊。扶光耀双臂紧紧箍着她,拧着眉说道:“郡主,你别发酒疯,他们自己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不要掺和了。”
长孙千里看着这一团乱麻,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一滴泪顺着脸庞滑落。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搞成这副样子?为什么又搅得大家不得安生?他好像已经很努力了,努力维护这段感情,因为身边的人都很关心他们。但好像还是难以掌控,事情的变化总是难以预料,每次都打得他措手不及,打得他撕心裂肺。
长孙千里脸颊上传来被亲柔抚摸触感,他如梦初醒般恍然抬眼,只见司决明站在他的近前。
长孙千里缓缓抬手,手心盖在正在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背上。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不足之处,并非完美无瑕。世间万物,纷繁复杂,各自都有着黑暗与光明的一面。
然而,长孙千里还是无法理解。他对待感情则慎之又慎,为什么司决明就能,如此随意的玩弄别人的感情和身体,然后又如此轻易地将其抛弃,就如同对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长孙千里声音有一丝哽咽,“为什么……你是这样的?为什么你是这个样子?”声音悲哀又凄苦,颤音无限拉长。
长孙千里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司决明的心上。
长孙千里手心里的触感瞬间消失。
司决明抽回了手,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在这一瞬间,他的世界仿佛静止,就这么愣愣地停滞在原地,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只有长孙千里传达给他的痛苦无比清晰。
长孙千里一直以来,都说过许许多多不好听的话,但也没有这两句轻飘飘的质问,更能伤害到他。
长孙千里是爱他的,毋庸置疑。但是痛也在这里,因为长孙千里并不想爱他,如果可以选择,或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内心,长孙千里绝不会去爱他。
因为长孙千里不屑爱这样的他,长孙千里嫌弃他,甚至于看不起他。
司决明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也不想刨开那两句话语,看到背后的难以接受的真相,只要想到长孙千里因为爱上自己,而感到无奈和痛苦,司决明就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两人的苦涩都在心中蔓延,如虫如蛊,啃咬反复。
长孙千里深深地感受到了酸涩在心中蔓延,那蚀骨的纠缠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剥离了他的呼吸。
他望向司决明的眼神哀怨而缠绵,话出口,又痛又苦涩。
他们的心紧密相连,痛也是,司决明的痛不遗余力的传达到了他这里,长孙千里郁结攻心,喉咙顿觉一阵血腥。
长孙千里望着那一贯倨傲的娇子,如今被自己,把心碾碎,零落成泥,长孙千里含着满嘴的血沫,嘴唇微启,“……对不起。”
声音落下时,长孙千里缓缓转身,原本劲如苍松的背影,此刻无力又孤寂。
众人还没做出反应时,他径直走向深水鱼池。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稳有力,紧跟着毫不犹豫地猛一发力,劲瘦矫健的身形跃过观赏池的护栏。
在空中短暂停留的瞬间,仿佛世界都为他静止。
司决明的呼吸瞬间被剥夺,声嘶力竭地喊道:“长孙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