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在月色下飘荡,帷幔随风拂动,弥漫着淡雅的草药清香。竹篾制成的房屋安静地立于狂风中,桌上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守护这片凄凉之地的星辰。
床榻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身体消瘦得彷佛风一吹就能倒。
许圉师又点燃了一束草药,从盆中取出毛巾拧干,细细地擦着老妇人的手,如琴指拨弦,他触碰过每一片贫病交加的肌肤,都让他更加心痛如斯。
他从小励志要做清官,造福百姓,但如今看来,个人的力量在天地间渺小如尘埃。
“大人呐……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故人。”老妇人喃喃的念着,许圉师不急不躁替她轻轻擦着脖颈间的汗水,点点头回应。
但这已经是她对他说的第三遍了。
“真的……很像……他和你一样,善良,温柔……我真想再见一见她啊……”
渐渐的,老妇人没了声响。起初许圉师还未发现,以为她只是睡着了,直到他再次拉过老妇人的手替她擦洗时,却发现她的手指已然凉如寒冰。
老妇人走时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在梦中见到了她想见的故人,而不是她那个混账儿子。许圉师拉过她的手抵在自己胸口处,月色如水,他深吸一口气,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动。
他内心有火焰,有无尽的希望,但是在看着一个个病人撒手人寰的时候,那簇火焰和希望都被冷不防地浇灭。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洒下,秦向隅推门而入,只看到床榻上整齐摆放的银针,和趴在桌上埋在书堆里睡着的许圉师。
初秋清晨的阳光并算不强烈,投射在许圉师的脸上,透过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另一侧的床上传来些许小动静,秦向隅走过去,薛席歌刚好悠悠转醒。
与此同时,趴在桌上的许圉师轻咳了两声。许圉师撑起身子,也许是昨晚难过得紧了,此刻只觉得浑身绵软,没什么力气。
秦向隅站在薛席歌的床边问许圉师:“怎么了?好像有些咳嗽?”
许圉师摇摇头,看秦向隅站在床边一脸担心的模样,走过去替薛席歌把脉。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许圉师掩嘴咳了好几遍,眉头微微下压,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秦向隅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许圉师收回手,捂着嘴:“她的病应该快好了,你别着急,咳……我的医术只学了些皮毛,你待会儿再找个大夫替她……”
“你闭嘴!我急得是她吗!”秦向隅的声音很大。
许圉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压根听不见秦向隅说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连忙扶住了床边的架子。
“圉师!”秦向隅赶紧扶住他,把他揽到自己怀里。
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舒服,他轻轻推了推秦向隅,说了句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儿。你有本事再自己走出去!”
秦向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但那声音渐渐地被无限缩小、缩小,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儿。
—
屋内的气息宁静,就连时间也在这片空间里凝固。
日光洒在的墙壁上,投下一道道淡淡的阴影,勾勒出些许岁月的痕迹。微风吹过,撩起江砚的头发,窗帘也跟着轻轻摇曳。
裴空逐静静地看着江砚,彼此都不说话,他早觉得江砚有些不对劲儿,从昨天半夜去偷药直到今天早上,江砚一句话也没主动跟他说过。
裴空逐试着跟他搭话:“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找那寨主?”
江砚并不看他:“我已经同义父说好了,我们去就行。”
裴空逐原本还是抄着手懒散地倚靠在柱子上,闻言立刻冲到江砚面前:“什么?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有探子回报,我们此行要找的山洞,也许就在那儿一块,我跟义父去就行,另外萧庄主那边也会派人手。”
裴空逐思虑了一瞬,眯起眼睛:“什么意思?你在防备我?还是说是江迟暮……”
江砚终于看向他,打断道:“小将军,我想了很久,道不同不相为谋,义父要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他,但你要做的事,我没办法帮你。”
裴空逐似是被气笑了:“我做什么了?就让你不能帮我了。我是跟江迟暮势不两立,但我如今也没想着要置他于死地。”
“我知道。”
不用裴空逐解释,江砚其实也是相信他的。但同样的,他也相信江迟暮。
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无论再怎么想,也只能是越来越坏的情况。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从前,回到他们素不相识的时候,他做回他的战功赫赫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而自己,这辈子只需要跟在江迟暮身边好好听话,好好报恩就好了。
反正人间一趟不过短短数十年,人再怎么看不破的镜花水月,弹指间也就过去了。
江砚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裴空逐是什么神情,但克制了再克制,还是忍不住往他站着的方向瞄了一眼。
江砚有些心虚的目光与裴空逐炽热火烈的目光相撞,好在目光没有攻击力,否则江砚觉得自己真要被他的目光刺穿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良久,江砚快要忍受不住逃离时,最终裴空逐慢吞吞地开口:
“行,我知道了。”
天空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窗外山雨欲来。
江砚找去江迟暮告知庄主的计划,顺便从庄主那带了些能够缓毒镇痛的药给江萦怀。其实那药本来是要给裴空逐的,但是为了避免再有什么交集,他便托晏犹尘去给了。剩下的一部分过来给江萦怀。
刚走到房间门口,便听到江萦怀说说笑笑的声音。江砚顿住了脚步,思虑着要不要现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