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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来信了,她最近有事脱不开身,推荐妳们去“井”路走走,随信附上了两张车票。
说实在的,“井”路并不是哪条路,最开始星人们观测到有几颗星星的运行轨迹会擦肩而过,划分出一块方正的区域,每年特定的时间里,天空总是弥散开蓝紫-蓝绿-黄绿变幻不断的极光,好像汩汩冒水的一口大井,因此得名。
“井”路的位置并不固定,好在电典上总会有热情的驴友,她们或是漫步在草原中,或是守在湖边垂钓,或是在架老式摄像机的间隙,瞥见了绚丽的奇观,不约而同地正在干的事全抛在脑后,杆子都喂给水吃了,手颤抖着在动态放上坐标和图片。
Re准是听到了消息,她的信寄来不久,妳们就在电典上看到了方位,据观测有井路活动的迹象。
「两位,谢谢。」X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备忘录,夹在纸页间的车票压得过于平整。她递过票,礼节性地颔首,场面莫名滑稽,因为感谢对象是那台老旧得掉漆的检票箱。
妳把重物扔到行李架上,选择性无视了和检票箱兴高采烈地聊天气的X。
妳们坐的正是星轨列车,和别的列车没什么两样,不过走的是气与电搭成的道路,虚浮在半空,正好能将下方的景色一览无余。
「欸欸,西格玛,妳知道星轨列车是干什么用的吗?」X回到内侧的座位,她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列车还没发动,但明显她已经等急了。
「不知道。或许妳乐意告诉我?」
Re买的是私人车厢票,偌大的车厢里空位很多,而妳和X并排而坐。每说一句,就有一句悠长的回声,仿佛藏了个树精(树精会给住在树屋上的森林精灵传话,当“传声筒”)。
「啊?噢,我当然乐意。」X缓缓介绍着星轨列车的历史和可能的路线,比如星轨列车算是观光车,但没有目的地,井路存在的时间内会一直在附近徘徊;星轨列车有三种观光路线,每次从上车点出发的路线是系统随机抽取的;她放慢声音时,没了平时嘲讽的翘音,妳敏锐地发现她话语间的傲气轻了,仿佛隔在妳们之间的冰丘消融,妳们还像原来一样亲密无间。
但妳发现X有些心不在焉。频繁摩挲大拇指的动作出卖了她。
X,妳是想到了虫母之类的烦心事,还是回忆起了旧日的恋人、感慨时光不再?或者,妳会因为欺骗了别的星人而有哪怕一点懊悔吗?
妳不禁揣摩起耐心的讲解员,为自己不能监测到她的想法而感到些微烦躁。
声音戛然而止,热闹的气氛一下落空,妳抽离杂思,不明所以地望着X闪灯,她用力眨巴眼,比划着疯狂示意妳,向左看,对。
妳是见过井路盛景的,在一方手掌大小的虚拟屏上。X故作玄虚,她说自己会魔法,不信西格玛妳看。她左手食指轻抬,虚画出一个六芒星法阵,手掌摊开,一片光屏被她捧在手中。幼年妳不知道这是电典的功劳,看X真变出了虚拟屏,顿时对“大魔法师”无比崇拜。
后来妳通过考核,X送了妳一块电典芯片,才发现原来六芒星法阵是她设的开启动作。妳虽然心中隐约有答案,但得知魔法果然不存在,还是失落了好一阵子。
但身临其地,奇景带来的冲击远远胜过投影。妳的思绪颤动,伸出的感知触角在吹拂中摇摆。
回忆倒映在灯泡上,昏黄的灯光怀抱住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趴在桌子上的X笑着拍妳肩膀,神秘兮兮说要变个魔法的时候,幼年的妳激动得从板凳上蹦起,催促般摇晃她胳膊。
妳多久没体会到幼年时如此纯粹的快乐了呢?
像蒸腾的雾气,掺着辉光四散。被搅开、被打碎的柔光,一会又聚拢,汇成浓郁鲜艳的成团成簇,如同提着大桶豪迈泼洒,或明或晦的色彩碰撞、交缠、融合,蜿蜒一道蓝紫溪流,泼溅点点细碎云母,涂抹团团姹紫嫣红。
窗外隐约传来人们嚷嚷的声音,拗不过星人们的热情,井路也换上了夜服。
于是夜风风火火地来了,包裹住妳们的明亮车厢像在天地这口大锅中煮沸的蚕茧,丝丝缕缕的光线被一点点剥离。
黑暗中,妳握住了X的手,假装冷静:「我记得妳怕黑,X。拉紧我。」
她的手温暖而粗糙,手指关节上早已磨出了硬茧,皮肤并不光滑,反而有些皱缩,像蔫巴的丝瓜瓤。X就算是一颗丝瓜,也一定是最与众不同的那颗,开出最大最鲜艳的花,吸引嗡嗡的蜜蜂围着她转。妳难得产生了一些傻气的联想。
即便细数X诸多不完美,妳还是感受到一阵眩晕,仿佛是喉间未吐出的话语冲上头顶,使你有些飘飘然。
机器人需要和人类保持距离,可妳不止是智能机械人,还是X亲口认定的挚友。
妳愈发相信自己没有越界,不过是充当一位贴心的朋友,这也属于妳的服务范围。
更别提黑暗中,X愣了一下后,慢慢地回握住妳,她顺势靠在妳身上:「噢天,西格玛,妳真是我最棒的朋友!」
以往这样的热闹,她总爱向人群中凑凑,近来是越发懒散了,更加不爱活动,不是窝在工作室,就是出门走两步就要坐下歇口气。
“生命在于运动”,平日里出门妳频频提醒她起码多晒下太阳,可惜X总是把科学建议当耳旁风,或者偶尔心情格外好,辩解两句某某星球照不到太阳,光线不过是营造出来的氛围。总归依旧我行我素,溜达一会儿就拽着妳回家。
但此时此刻妳也忘了要劝X多多活动的目的,抓着她的手,只想纵容她继续把头枕在妳肩上。
垂坠的极光给夜空罩上一层迷幻的薄纱,于是夜空扯着两端的云彩起舞。天空仿佛在旋转,层层云雾短暂重叠又快速分开,串联起或扁平或圆润的碎星,像挂在衣角的珠子亮片,一抖,华光四溢。弯钩般的月牙将一块素色云绡别在胸前,像挂了个小兜,害羞的云朵鼯鼠便匆忙钻了进来,只露出星星点作的眼珠,好奇地骨碌碌转。
妳可不像人类用眼睛视物,事实上,妳看到的总是投在眼前蓝色目屏[1]上的图像,而语言则是被感受器提取翻译后,以「...」的形式同步到目屏。
即使在黑暗中,身边的夜盲研究员离开妳周围就摸不着路,但妳依旧能清晰定位到身边的热源,通过分泌的独特油脂颗粒准确识别出她(我认为,或许可以将这种因人而异的油脂颗粒称作“身份标志”,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身份标志。而机器人的身份标志,则是特殊的出厂编码和表明生产批次的芯片)
妳紧紧抓住了迷糊研究员的手,这样不好,妳想,会捏得她手疼,这不符合机器人的原则——时刻做到充分考虑人类需求,妳又忘记了。
妳总是努力,总是自以为能包揽一切,总是想件件事做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