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列置四席,除主案的郑樱桃,只左下一案前坐了位美貌妇人,余下皆站立,可想如传言,石季龙早先征战四处,身边姬妾多出娼妓,身份不高,长期受他宠信且地位较稳固者唯郑樱桃与妾室杜珠二人而已。
她款款大方向郑樱桃见了礼,优雅从容且无一丝错漏。
郑樱桃,晋朝冗从仆射郑世达之家妓,颇具美色。永嘉之乱后,郑世达之家被乱军洗劫,郑樱桃辗转沦为石勒之母王氏的侍婢,后为石季龙相中,被王氏赐给了石季龙为妾。石季龙独宠郑樱桃,石勒先后为石季龙聘娶太原郭氏、清河崔氏大族之女为妻,皆遭郑樱桃构陷被杀。崔氏死后,郑樱桃如愿坐上了石季龙正室的位置。
这个女人是不是善类已不重要,能让石季龙为她连杀两任妻子,就可想而知这女人对他的影响力了。
“公主快快起身,此等大礼,当是折煞妾了。”郑樱桃亲自相扶,温言软语,吐气如兰,嘴上虽这么说着,却是在刘长嫣实实在在行礼后才将她扶起。
刘长嫣低眸,婉言道:“夫人客气,如今妾为中山公妾室,岂敢再冒帝女之号,是夫人折煞妾了,还望夫人待妾等如自家使婢,如此便是垂怜妾等了。”
她这般说着,抬头向郑樱桃投去柔和笑意,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笑容一僵。
刘长嫣四岁时,献文皇后羊献容去世,母后的音容笑貌虽然模糊,但她记事早,多少还是有印象的。时隔多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与母后这般容貌相似之人。饶是她伪装得再好,这一刻也不禁有些情动破防。
郑樱桃很满意她的谦恭态度,自然也没错过她的失态,她已是改了称谓,“妹妹这是怎么了?”
刘长嫣反应极快,摇摇头,笑言:“早闻夫人风华绰约,容姿艳绝,今日一见,当是不同凡响。”
好话谁人不爱听,郑樱桃闻言盈盈一笑,她只当这刘赵公主小小年纪颇有手段,竟令中山公一路青眼相待,分外上心,如今一见美则美矣,也不过是个身量心性未曾长成的少女罢了。中山公府什么都缺,独独不缺美人,她这般童言稚语,便是依靠尊贵的出身和姣好的面容能得几日宠幸,很快便会被人争分了去,又岂会是什么大的威胁?
她这般想着,为她引见了府中姬妾。
坐在左案前的美貌妇人正是石季龙的宠妾杜珠。杜珠相较郑樱桃年纪小些,约已有三十几许,但二人皆保养极佳,站在一起望之也不过二十许人,她本是前幽州刺史王浚家妓,石勒攻下幽州后,为石勒才人,后被石勒赐给了石季龙。
石季龙膝下共有十子九女,郑樱桃除有一子一女早夭外,还生养有石季龙的长子、九子、五女和七女,杜珠则生养有次子、五子、六女和九女。余者皆为出身低贱的妾室所生,皆不十分得石季龙宠幸。
从子女数量上来说,可见是这二人在中山王府平分秋色,且石季龙最小的一对儿女分别为这二人所出,可见二人多年来恩宠一直没断过。
凭郑樱桃的行事,杜珠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到这般宠爱委实稀罕,这与杜珠的性情分不开,她本人极是温柔,有时候温柔的人总免不了懦弱,相较郑樱桃,杜珠少了不止十分的伶俐和泼辣,在郑樱桃锋芒之下,她处处避让,所以非她可与郑樱桃平分秋色,是她这种性情,令郑樱桃允许了她的存在。
叫刘长嫣来说,这仲性情未尝不是一种生存的智慧,虽然杜珠本身未意识到这种智慧的存在。石季龙的发妻郭氏、继妻崔氏皆出身大族,自小受士族教养长大,难道她们不温柔吗?她们温柔,可是她们绝不懦弱,士族骨子中的骄傲和她们正妻的地位令她们须处处凌驾于郑樱桃之上,令她们无须对一歌姬避让,所以矛盾爆发时,烈性的郭氏、崔氏身死,杜珠好好活到了现在。所以有时候,懦弱会刺伤自己,也可做防身利器。
见刘长嫣周到见礼,杜珠也全礼以还,并适当与她示好,温柔可亲得仿若自家亲姊,刘长嫣对她感官不错,只是观她面容仪态,再不经意地扫了眼身旁的郑樱桃,心底起了一丝疑窦。
再将所有姬妾一一见过后,这丝疑窦未消,反是更甚。
不过,身边再无人能解刘长嫣之惑,眼下也不是追究此事之机,她听从郑樱桃的安排,安置在了中山公府临水的澄园之中。到底是一国公主,即便为妾,此时也正值石季龙上心之时,郑樱桃没敢委屈她,便是一同而来的关中佳丽也各有妥当安置。
很快,年关将至,这跌宕起伏的一年终是画上了尾声。
但是,整个天下的风云起伏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一年,陷于两赵大战的中原伴随着刘曜身死、前赵灭国而为后赵石勒统一,前赵自光文帝刘渊建汉国传至其从子刘曜灭国,共存二十五年光阴。新统一的后赵延续前赵的统治,重新掀开血雨腥风的一页。
这一年,偏安江左的晋朝司马氏在权臣庾亮、江州刺史温峤、征西大将军陶侃的联合下终于平定了历时两年的苏峻之乱。这场战乱后,吴越之地京邑灰烬,民物凋残,朝野皆指控起于庾亮,庾亮不安出镇芜湖,却以帝舅之尊遥控朝政,与居内辅政的王导互为掣肘,致使庾、王两大士族矛盾更甚,延续十余年之久。
这一年,辽东沃野千里积雪,马上的少年逆风而行,一路风霜,行至雪压眉睫,前路断绝,终是未至故梦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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