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季龙即位居摄赵天王的次年改元建武,立石邃为太子,郑氏为皇后,寻即大封后宫,广选士民之女充盈□□,并广治宫室,作太武殿于襄国,作东、西宫于邺城。石季龙每日忙于宴乐,朝政委于太子百官,唯祭祀郊庙、选牧守、征伐、刑杀亲至。此外,他还举国大兴佛事,侍奉初时石勒信奉的佛图澄尤为谨谨,衣以绫锦,乘以雕辇,每至朝会之日,必命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使司空李农旦夕问其起居,并废除禁令,许各族百姓皆可信佛出家,时日一久,国人率多事佛。
然后,石季龙做出了一个决定——迁都邺城。
邺城山川环绕,沃野千里,西临太行山脉,南有黄河,北通幽燕,东扼齐鲁,进可攻略中原,退可经营河北,自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汉末经袁绍与曹操经营,经济富庶,人口稠密,渐为军事重镇。
石赵如今拓地千里,南逾淮、海,东滨于海,西至河西,北尽燕代,若想巩固在中原的统治,邺城可为都城的上上之选。偏生晋末八王之乱,石勒与汲桑打着为成都王司马颖复仇的旗号攻进邺城,纵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甚至命部下纵火烧城,十几天的大火将曹魏以来经营的邺城宫宇尽数化为了灰烬。待立国后定都襄国,虽有山川之固,相较邺城的军事优势,却是高下立现,石勒才为当日之举后悔不已。
石季龙今有此决定,乃一重要政治战略,得到不少大臣拥护,他即命起部、典匠少府、将作等各级官员拟定邺城兴建事宜。
朝中如火如荼进行着一系列事宜,刘长嫣与杜珠等姬妾亦随郑樱桃从魏台迁入了宫中居住。
石季龙延用石勒时期旧制册封姬妾,封杜珠为昭仪、刘长嫣为夫人,位视上公,下有贵嫔、贵人视列侯,三英、九华视伯,淑媛、淑仪视子,容华、美人视男。
当然,后宫第一人仍为天王皇后郑樱桃,自石邃被册封为皇太子总理朝政后,母子二人权势日盛,郑樱桃颇为得意,于后宫说一不二。不过,石季龙在宠信太子邃的同时,对于杜珠所出的河间王宣与乐安王韬亦颇为爱重,太子邃对这两位异母弟弟颇为嫉恨,杜珠为此于内宫没少吃郑樱桃的排头。她心性软弱,几次下来心中郁结,便病倒了。
刘长嫣闻之,少不得去探望。
杜珠脸色可见憔悴,有气无力道:“这些年来,我也只有敬着她的,从未敢有僭越的心,河间王与乐安王皆为主上的儿子,主上子嗣众多,要疼爱哪个,岂是我能做主?她这般的不容人,恐有一日我将步郭、崔二人后尘。”她说着便掩面哭将起来。
石季龙的发妻郭氏去世时,杜珠尚未入府服侍,但崔氏却是生生死在了她的眼前。彼时,她与郑樱桃皆为石季龙妾室,郑樱桃生有石季龙四女平阳哀公主,崔氏不喜郑樱桃,硬将平阳哀公主抱去膝下抚养。平阳哀公主非足月而生,小小的孩子身子本就不好,没有多久一场高热便夭折了。时石季龙出征在外,回来时郑樱桃却跑去诬告崔氏不与公主延医问药,生生耗死了她的孩子,一番唱作,连杜珠这个知情者都险些信了。石季龙大怒,哪里听崔氏辩解,当场射杀了崔氏。
当时杜珠吓怕了,大病一场,至那再不敢得罪郑樱桃。
而今这番情形,郑樱桃处处与她为难,凭这女人蛇蝎心肠,她恐无明日矣。她与石季龙的幼女长乐公主侍奉在侧,长乐公主自小娇宠,十岁的年纪,正是天真活泼,忙为母亲拭泪,道:“阿娘莫难过,父王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改日女儿就与父王说去,定不能再让阿娘受委屈的!”
杜珠忙捂了小女儿的嘴,生怕传到郑樱桃耳朵里,“这岂是你能说的话?记着,万不得去你官家面前说母后不是!”
见母亲这般着急,长乐公主虽不解,亦是点了点头。
小女儿这般无知模样,杜珠更加心如苦水,对刘长嫣泣道:“妹妹,阿姊有个好歹便是罢了,只我这几个儿女,我便是死了也放心不下啊!”她说着又是一番痛哭,长乐公主禁不住,也与母亲抱头痛哭起来。
刘长嫣劝了许久,方把这母女二人劝好了些。
至于为杜珠出力之事,刘长嫣暂无打算。连信婉都看得出,杜昭仪难过是真的难过,可她方才那些话对着与她一贯交好的其他妃嫔怎么不说,反倒只与她家公主说去,分明是想利用公主得石季龙和郑樱桃眼缘,替她周旋去。懦弱的人时常处于可怜境地,也时常乐于优柔寡断进退犹疑的盘算。有事自己缩在背后,让别人替她出头,这在乐婉看来既可厌又可恨。在她的信念里,面对强敌,要么把对方干掉,干不掉就直接偃旗息鼓认命,别怨天尤人,别装可怜。利用别人的同情为自己谋利算什么?她家公主得石季龙眼缘是真,得郑樱桃眼缘,痴儿才信,从未听说哪家正妻能真心喜欢聪明美妾的,她这是想让公主往刀口上去撞。
刘长嫣没反应,只一味劝解疏导杜珠,在郑樱桃那里亦是恭敬有加,杜珠不敢长久卧病,恐郑樱桃对她愈发不满,可每日去她那里请安多受苛责,更令她痛苦不已,她仍将希望放在刘长嫣身上,一次哭诉不成,便有二次、三次......打定主意要刘长嫣救她于水火的。她不只是自己哭,还将已经出嫁的琅琊公主召进宫,与长乐公主母女三人时不时请了刘长嫣过来说话,说着说着就是一阵悲泣。
信婉心中委实生厌,这日自杜珠宫中出来,她忍不住道:“杜昭仪这是魔怔了不成,存心将公主当做了救命稻草。她膝下两子皆受石季龙宠幸,怎么不让儿子替她说情去!”此刻四下里虽无人,信婉也刻意放低了声音。
刘长嫣淡淡一笑,“她现下视郑氏母子如猛虎,哪里会让儿子去替她出头,总要防着将来太子嫉恨。”
信婉厌恶更甚。
郑、杜二人之事整个宫闱皆有察觉,几位自石季龙早时便侍奉的姬妾都不免感觉,随着郑樱桃母子权势日盛,为保太子邃储位无虞,恐郑樱桃即将要对杜珠母子下手了。
后宫中人皆心有戚戚之时,前朝忽然传来消息——鹳雀台崩了。
石季龙营建邺城,自要重新营建魏武三台,昔曹操所建的三台之一铜爵台被更名鹳雀台,富饰更超以往,可是营建事宜进行到一半,鹳雀台忽然崩塌,死伤无数。石季龙大怒,即宣了监国理事的太子邃进宫一顿喝骂。太子邃虽代父理政,总不得事事过问,况他不懂匠造,岂会自己揽过?只将罪责悉数推到了典匠少府任汪身上。
任汪初为石勒旧时心腹,在石勒支持下对襄国、邺城两处宫殿进行营建,是后赵两大都城总理之人。随着石季龙夺位,石勒多数旧臣均被剪除,任汪等人地位亦岌岌可危。鹳雀台在此时出此事故,石季龙当即迁怒任汪,将其引责诛杀。
可是任汪不只是石勒旧时心腹,还是石季龙的嫡出女襄阳公主的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