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嫣没有多费时间,“既然这娘子先天不足,便送去城北我刚置的田庄吧,我自会让人嘱托庄头为你医治,这位娘子也不必太过担忧。”
两位娘子不敢犹疑,忙谢了恩。
慕容恪起身牵着刘长嫣的手离去,行过二人身旁时,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山壑投下一片黑影,就那一瞬间,血雨刀光中炼造的杀伐之气当头便罩了下来,两位娘子身躯不自控地便是一抖,屏住了呼吸。
云霓丝毫未察觉出那两位娘子有何不妥,但在四王子府多年,她也了解慕容恪和刘长嫣的脾气,遇此事绝不可能毫无动容的,事后她问刘长嫣:“王妃,可是这二人有什么问题?”
刘长嫣放下正在看的竹简,点拨她:“你连日随我去粥棚,有没有发现这些流民有什么特点?”
云霓想了想,说了几点,但刘长嫣的表情告诉她都没说到点子上,她挠挠头,又是一阵思索,忽道:“王妃,来吃粥的大多是男丁和老弱,我们好像很少见到像那两个娘子一样年少的娘子,流民里虽有些妇孺,却多是年长或年幼,像她们二人那般岁数的,甚至齐整些的都很少,有那么几个神志不大好的,您让人格外安置了,给她们诊脉却是......”
有了身孕......
云霓越说越没底,刘长嫣却是点了点头,“这便是了!”
战乱一起,乱军每下一城一寨,便是几轮劫掠,有些地方更是敌军未至,城内便乱了起来,不法之徒煽动同伙趁机烧杀抢夺,奸淫掳掠,皆是常有之事,无论官眷、女奴,还是平民妇人,想在战乱中全须全尾逃出生天,几乎是痴人说梦,最后没为奴隶和营妓都是好的。
逃离出去的流民妇孺下场并不会比这些人好,饿死在路上的是大多数,在饿死之前,天知道她们在人群混乱中荒野逃徙又会遭遇什么。那两名娘子说自己是从襄国一路赤脚走过来的,倘刘长嫣没见过战争,是个生来就养尊处优不知世事的高门贵妇,可能真的就会信了。
云霓眼中神色万千,更多的是恐惧。慕容恪治军不严苛,却严明,每到一处皆会约束士卒,鲜少扰民,遑论放纵士兵烧杀抢掠,府中亲兵更是令行禁止,纪律森严,云霓想当然地便觉得军队没有那么可怕。今日听刘长嫣一说,才知是自己天真了。
“阿婉姊姊是不是也早就看出来了?那她施粥的时候还一直照顾她们。”
刘长嫣道:“这世道女子多苦,甘心去做细作的也不过是个可怜人。阿婉与我自少时便互相扶持,那二女境况她再理解不过,只盯着她们莫生事罢了。”
云霓想来也是,那两娘子有问题是真,身上凄楚模样却不像假的。这世道,细作也不是好做的。她也只道二人勇气可嘉了,竟敢明晃晃撞到四王子面前来。
果不其然,守卫将两人送到庄子上后,翌日管事就来报二人夜里偷偷溜走了。
刘长嫣未放在心上,她挥退管事,正与慕容恪说着先时的打算。
慕容恪眼睛一亮,“阿陵要行贾市?”
刘长嫣摇了摇头,她并不通商贾事,也没有与民争利的打算,只是年前见到大批流民涌入蓟城后,才渐渐有了个想法。
战争冲击经济,汉末以来庄园林立,地方豪强巨贾垄断财利,国家虽有禁止,但官僚不商早无了汉时那般束缚。自魏晋以来,上至皇室王公,下至郡县官僚,手中土地经营多与商业市场分不开,或是庄园余产投放贾市,或是开设舍店,占地存货,列肆贩卖,已是寻常。
燕国刚入中原尚不明显,在晋室控制的江南地区,漕运发达,物资富饶,官员趁职司之便,辎重负船,沿途增价贩卖,大搞长途贩运的尽有人在,商贸规模一度通达海外,盈利多者年有货殖百万。纵是家有巨资的士族王公和妃主之家,也频繁立客舍、邸店,逐利其中。
行商首需资本,这些人的资本自是来自名下占有的大片庄园。
昔年石崇据金谷园,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传扬一时。江南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江左士族更是纷纷大建庄园,除供饮游观赏,其中园林所产,蔬果所植,鸡豚所养,无不是产业之源,作为士族后花园的会稽郡更是成为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高平郗氏等大族的开园首选之地,以风光大胜著称于世。
刘长嫣虽未亲见,却也听人说过其中繁盛,南地士族好为池园,江左名果多出其中。早先她并不清楚这些庄园该如何经营才能将产出最大化,还去将太史公的货殖列传寻出来研究了一番。
看完了,心得有,只勉强算个赵括。
于是她便去问高夫人,可算是寻对了人。
高夫人虽自少时便入了慕容皝的后宫,但未出嫁前是随母亲学过理家的。到了辽东后,高夫人见慕容部学习汉家礼仪规制,女眷在治家经营方面仍多停留在畜草场养牛马的半游牧状态,慕容部吸纳了不少北迁匠农发展民间农桑,宗室却没有充分利用这些人才开垦庄园发展农耕,总会习惯性的将名下田地山林退耕为草场。她当时不受宠,宫中人事复杂,断不能去伸这个手,一直心觉惋惜。等随慕容恪开了府出宫居住,高夫人有心料理,岁数也日长,只将偌大的王子府打理得不错便是了。
听闻刘长嫣想进一步挖掘四王子府坐拥的田泽之利,高夫人很是指点了她一回。
刘长嫣当即便着手做了,她当时腹中还怀着慕容楷,行事却颇有效率,一应事宜计划写得井井有条,高夫人看了也夸赞不已。
庄园规整了一半时,她因为生育停了下来,现在早期种的树木都长了起来,眼瞅着夏收将至,产出的作物急需出手,她需得和慕容恪商议一下。
慕容恪问:“阿陵教人种了什么?”
刘长嫣便拣了几处大些的山林庄园说了,有花坛、果林、栗圃、药田之类,更多的却是桑林,她还辟了两处庄子专作蚕房,养的蚕马上就要吐丝了。
慕容恪都不由惊叹她太过日子了,但面对这些东西,他只觉得相当棘手。慕容恪并非不通庶务,可术业有专攻,行军打仗、治国理政他是把好手,如何将庄园产出尽数倾销出去,他委实知之不详。不过刘长嫣既然提了出来,他相信她定是有解决办法的,只耐性听她继续说。
刘长嫣主要的精力是在桑林和蚕房,她养殖这些,很显然是想缫丝织布的。
战乱年代钱帛兼行,尺布是能当钱用的,这毫不夸张。
晋室统治中原时日短,没有来得及发行自己的钱币,后续的两赵、燕国,乃至占据关中的符秦、凉州张氏,也没有发行新的钱币,北地各国一直沿用的是汉魏五铢钱。
晋室不发新币,却非不爱财,相反,其当权者在后世素有“钱鬼”之称,晋武帝尚且卖官求财,为求财力,当时全国竞相铸钱,堆积如丘山,不止带坏了风气,还一度破坏了经济运行。
动荡年代,这更加剧了贾市买卖与日常交换的混乱。有钱能用钱买,没钱只能以物易物,民以衣食为天,渐渐百姓们最信赖的交易物品便成了粮谷和绢帛。
当今天下纵使四分五裂,各国钱币体系却十分统一,大致便是:钱、布、粮三位一体。
个别情况,比如南北长期对立,脸撕破了,脸面也得要啊,北边的贵人需要南方的甘蔗、蜜橘,南方的贵人也需要北方的皮毛装点衣衫。所以,甘蔗、蜜橘、皮毛等,在南北交易中也是常见。
燕国也不例外,除使用前代货币,多是以物易物,将士们的军饷就是以绢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