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棋之时,为减轻棋子和棋盘的摩擦,保障棋子飞速运行,棋盘上都会撒上滑石粉,慕容恪指着那三枚黑棋下的滑石粉问慕容尘:“你觉得这像什么?”
慕容尘委实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满头汗看了几眼,呼吸一滞,“是......沂水?”
那一处滑石粉的蜿蜒走向,恰是沁水的走势形状。
此言一出,慕容尘再傻也看懂了刘长嫣的暗示,假设这滑石粉暗示沂水,中间那枚黑子正对应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荀羡不会北上,刘长嫣自然要引着他南下,另一枚黑子代表的就是南下最近的一处枢纽,慕容尘霍然起身,“是阳都,他们去了阳都?”
慕容恪眼底有了笑意,“没错,就是阳都。”
慕容尘松一口气,忽然想到个问题,“可是阿干,阳都并不小,纵有王腾在那里,我们去哪里找?”
“你忘了荀羡此来是做什么的了?”
慕容尘一愣,进而拍了自己一记脑门,他怎么忘了那徐氏神医的事了!
渐起秋风吹动行船风帆,拂过荀羡棱角分明的面颊,他任由医官包扎着腕间伤痕,眼睛若有似无投向舟头浅淡如春山的女子身上。
若说昨日是赞赏,今日当刺客冲入水榭,此女接过他抛出的剑气势如虹大杀四方时,就当真是令他惊艳难忘了。
原本对于她的身份,荀羡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现在却是非要知道不可了。
刘长嫣任由他去打量,她今天杀的人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委实有点累。
桓伊令人在甲板的几案上摆了瓜果,顺手端了盘果子递给乖巧不语的慕容楷。别看慕容楷这时乖得不像话,方才在水榭里拿着弹弓射击刺客时那不要命的劲儿,桓伊都觉得这孩子有些人格分裂。
慕容楷道了谢,也不客气拿来就吃,主要今天活动量大,他确实有些饿了,并且这红红的蒲桃、黄黄的蜜橘、绿绿的脆枣都是他最爱的,往日只有在蓟城才有得吃,自随父母来了青州,今岁夏秋他还没碰过这些东西呢!
桓伊坐在一旁,看这小胖娃熟练的剥了蒲桃皮,吸溜一下就把果肉送进了嘴里,然后吐籽、剥皮、吸溜、吐籽......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不一会却是半串蒲桃都进肚了。他似乎吃得很开心,享受地眯起了弯弯的眼睛,还晃动着小肩膀。
桓伊摸摸鼻子,将另一盘水果又端到了慕容楷面前。
慕容楷抬眼,看着那一盘果皮红红又粗糙磕巴的东西,记得自己好像在皇伯父那里吃过,叫啥来着?哦,叫离支。辽东和江南素有海运通航,每季宫中进了好的吃食,皇伯父都会赐诸多到府上的,这离支不好保存,倒是少见,慕容楷记得味道很是不错,尤其夏日用冰镇了,更是爽口清凉。
他礼貌地谢谢桓郎君,肉肉的小手指咯吱揪下一颗果子剥了皮,将白嫩透亮的离支塞进嘴里,很是利落地吐了核,却没注意到给他拿果子的桓伊眼底微微变了色。
小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呢?几道美食便主动伸出了马脚。
刘长嫣就这么立在舟头,任人将她儿子试探了个透。
不要怪桓伊色变,寻常人家孩子莫说如何吃,就是见也未必见过蒲桃和离支。这两样东西在北地,寻常权贵也多不可得,大多时候是御用的。
这对不寻常的母子远超他们想象的不寻常。
身份什么的对方不说,桓伊也不勉强,毕竟眼下有最重要的事,“刘娘子确定那徐姓医者在阳都吗?”
刘长嫣的视线从吃得不亦乐乎的儿子身上移开,点了点头,“确定的,我认识一粟特胡商,他游走于青徐两地南北贩货,曾于沂水之南、阳都地界的一处草市听人说当地有位自称东海徐氏的神医,他颇擅岐黄之术,想来对荀郎君的病症甚有裨益。”
荀羡道:“如此,倒要劳累刘娘子走一趟了,只是这般未免让娘子夫君担忧,害娘子一家不能早日团聚。”
“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君不会怨妾的。”刘长嫣肃然立在船头,也懒得再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子几番施以援手,倒不知能造多少级浮屠了。”荀羡笑。
刘长嫣淡淡未言,觑见有一小舟迎面驶来,舵手下了麻绳,一个中年男子顺着麻绳上了船来。
刘长嫣出入宫闱多年,一眼便看出那是名宦者。
宦者上船来,不自觉地便看了一眼静立不语的刘长嫣和大快朵颐的慕容楷,给桓伊行了礼,走至荀羡身边俯首低语了两句。
荀羡并未避讳刘长嫣,自斟着茶水,对二人淡淡道:“我一切尚好,回去教公主不必管这些事情。”
宦者一脸为难,“公主也是担忧您啊,此地到底不安全,您要找的那徐氏神医,公主派去的人已是有下落了,已经让人过去将他请去彭城,您不必再走一趟!”
荀羡低眉饮茶,没看到刘长嫣一闪而过的怔愣,道:“既是诚心求诊,岂能勉强人来就我?去将那些人都遣回京中吧,我自去即可!”
宦者欲要再说,荀羡已经无情挥手打断了他,宦者只能退下。
桓伊好笑道:“好歹是公主一片心意,何苦辜负芳心?”
荀羡又罕见地皱皱眉,“寻阳不会自作聪明插手这些事情。”
这话说的,倒真教桓伊看不懂他们夫妻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