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慕容恪斩钉截铁,还顺便瞥了眼她身后案上的佩剑,正是当年荀羡送的那一把。
刘长嫣继续装傻,“你想多了,我就是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啊。”慕容恪心不在焉用膳,状似无意说起:“那你可有听闻过谢安石惧内之事。”
“额......没有。”刘长嫣忽然来了兴趣,军中密报都是一些机密要事,何曾会记载这些逸闻,“我要没记错,谢安石的夫人是......刘夫人?”
“对,正是名士刘惔的妹妹刘夫人。据说刘夫人饱读经书,十分文采,深得谢安石敬重。谢安石平日喜爱看歌舞,刘夫人不喜,便命人用步障将家伎围起来,每日只让谢安石看一会,有次谢安石没看够,想将步障打开让家伎们继续表演,刘夫人却说......”
慕容恪说着起身踱步,刘长嫣听得入神,正要问“然后呢”,慕容恪已经长臂一招就将那把佩剑掠入了掌中,冲她危险一笑,“刘夫人说:如此,恐伤盛德!”
然后,慕容恪大步流星拿着剑就出了门,刘长嫣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她快步追出门去,“慕容恪,你又诓我!”
慕容肃靠在慕容楷怀里喝着粥,呵呵一笑道:“父王母亲又要打架了!”
慕容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他擦擦嘴,“走,去看看谁赢了!”
慕容恪和刘长嫣谁输谁赢暂不必提,此时他们谈论的谢安已经出东山至会稽,西行过钱塘,经京口溯长江而上,又过淮水到了谯县。汉时豫州刺史治所于谯县,晋时治陈线,南北战乱多年后治所辗转又暂时变回谯县。
远山如黛,暮霭沉沉,日落如蒙丹纱,将穿烟而过的一叶快舸罩上朦胧烟霞色。
青衣小童掀开棉帘,一个褒衣博带的中年人神态沉着下船来。他生得长眉凤目,端静风流,举止之间神度宏远,雅韵不俗,身后还跟着两个清朗俊美身姿秀丽的少年郎,三人一道下船而来,望之若芝兰玉树丛生。
谢万早早就候在渡口,见到来人早早就挥起了手中抓杖如意,“三兄,长度,幼度!”
两个少年郎——谢朗和谢玄相视一笑,“四叔还是这般性子。”
走在前面的谢安温润地摇了摇头。
谢万策马几步快跑就到了兄长面前,下马来整整衣冠,深深一个长揖,“见过三兄。”
谢安让弟弟免礼,看到谢万一身名士装束更胜以往矜贵,不禁皱了皱眉,等谢朗和谢玄给谢万见过礼后,他摸了摸谢万坐骑的鬃毛,道:“四弟几时到的?”
“已有一个时辰了,听闻兄长和长度、幼度到访,万石马不停蹄就来了。”谢万恭敬答道。
谢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想来军中事务都布排好了。”
谢万面上得意,“自是好的!听闻伪燕慕容恪率领大军南下,图谋河南,万石早已与徐州荀刺史与郗军司方面互通部署,不日我等将调遣大军北上支援洛阳,与东路大军一道夹击伪燕,收复齐鲁!凭他慕容恪如何骁勇,此次定也难逃!”
谢朗和谢玄自幼受教于谢安,对三叔父性情很是了解,见四叔在此侃侃而谈,三叔却不为所动,两个少年不免就注意到了三叔一直在抚摸着四叔坐骑的鬃毛,他对那坐骑的兴趣似乎远胜四叔的战略部署。这一注意下二人发现,四叔的坐骑背披黄金鞍,身饰玉马蹬,远胜一般的华贵。
两个少年郎皆是机灵人,自幼便心思机敏,能言善辩,待谢万说完,居长的谢朗先道:“四叔,看您雄心壮志,侄儿好生敬佩,疆场杀敌可比在东山读书有趣多了。三叔为了教我等,可是废了好大心思。我二人和兄弟姊妹们前些日子为了报答叔父的辛苦,还险些落了婶娘埋怨呢!”
谢万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对兄长孝心,缘何会惹怒了嫂嫂?”
谢朗看一眼谢安,谢安仍在神态自若地研究着鬃毛,他性情洒脱,胸襟放达,日常教养子侄宽和却又得人信服,并不会刻意摆弄过多威仪,是以谢朗等人对这位叔父敬多于畏,日常顽笑也不会过于拘谨,便继续说了:“是这样的,前些日子三叔欲讨一小妾,婶婶的脾气......四叔您也知道,我等便想助三叔一臂之力,一同去劝劝婶娘。允弟执了《诗经》,问婶娘可知《诗序》有云,《关雎》不妒忌,乐以淑女配君子,而无伤善之心?婶娘不答,反问我等《诗序》为谁而作?我等自答周公,不想......”
谢朗一顿,转转眼睛,挠了挠后脑勺。
谢万问:“不想如何?”
谢玄一笑插话:“不想婶娘却说我等痴傻,若是《诗序》是周姥所作,能说得出这种话吗?”
谢万哈哈大笑,自己笑完发现兄长和侄儿皆不笑,才发现这话似乎有点问题,谢玄无奈又说:“倘今日是桓家大司马领兵,他说得出这种话吗?”
谢万直接沉默了,看看侄儿,看看兄长,对谢安躬身再拜。
谢安自马背上袖手,“明日我同你一起北上!”
谢万惊喜,“兄长......兄长是打算要出山了。”
谢安敛下目光,没有答话。江面惊风卷起千层浪,翻起他皂色长袍与水滑绸带,树欲静而风不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