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小心翼翼试探的时候,她的那些若有若无的锋芒恐怕是在心里默默讽刺他,看呀,多么道貌岸然的一张脸。
“所以你不高兴一直是因为觉得我看不起你?”许诺白简直被气笑了。
“我……”夏苒张了张口。
她可是堂堂翰林老大,她才不会一两个不和谐因素的想法,许诺白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怎么可能因为不重要的人说出的一句话记这么久,绝不可能。
她应该这样说的,但是看到许诺白那张气到微微气喘的脸,她好像有些说不出“无关紧要的人”这种话。
沉默半晌,许诺白明白了她默认的意思,扯着嘴角点点头,漂亮的眼睛漆黑如浓墨,笑得冰冷讽刺。
没意思。
真挺没意思的。
他懒得再去捕捉女生眼中一闪而过的羞悔,连张口的机会都不给对方,抓过书包径直走出教室,三两步便消失在了门后。
像一阵风一样,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真稀奇。
神仙也会生气。
夏苒抓了抓手中的书包带子。
她想抓住点什么,但还是觉得空空的,哪里都空空的。
或许她该庆幸许诺白走得那么快,不然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抵死不想承认自己在意,可是……他怎么突然就有了脾气呢。
高一上半学期结束,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科,两科也要按照成绩排名重新分班。
无论如何许诺白和夏苒都不会再做同班同学了,难道他们的同桌缘分要以这样微妙的气氛做结尾吗,如果以后再见面是不是连招呼都不必打了。
夏苒又趴回桌面上,她原本只是为了等外公一起开家长会觉得无聊才发愁,而此刻,似乎有其他事情更加令人烦恼。
不打就不打,谁稀罕,她的好朋友可多得是,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她就不信谁还能不可替代了。
脸颊向下滑,完全埋进臂弯里,夏苒闭上眼睛,呼吸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有点委屈。
有点难过。
午饭时间过后,家长会很快开始,流程一如既往地格式化,夏苒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对着墙壁画圈圈,听着老师们各有所爱地褒奖,不用猜也知道翰林老大必将榜上无名。
如果美术老师也一起开家长会的话说不定她还能罕见地得到表扬,可惜这种时候,科任老师大概早早已经开始了幸福美满的寒假假期,家长们也同样懒得听高考之外的科目成绩。
夏苒偷偷挪到后门,透过门上的那块长方形玻璃悄悄打量教室里各色家长木然的脸,外公身旁的座位空着,许诺白的家长没有来,其他家长无一例外全部出席。
她想起许诺白提起的继母,猜想大概他爸爸忙着照顾刚生产的老婆和女儿无暇分身吧。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
许诺白会怎么想呢,他可是神仙,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吧。
讲台上老张还在陈述准备好的慷慨陈词,在一票好学生名单中,夏苒听到了被重点表扬的一位。
很稀奇的,这个重点名单竟然不是年级第一。
“说到成绩好又懂事,我就不得不重点表扬一下咱们班的体育委员,潘驰同学。
“今天他爷爷在,咱们自己人我也实话实说,这个孩子是真的很懂事。我们班里娇生惯养的小孩还是很多的,每到大扫除的时候公主病王子病都来了,但是潘驰同学很例外,他从来不会抱怨什么,做什么事都是兢兢业业、一声不吭的,老师交代的都完成得特别好。
“我就很好奇啊,现在的小孩难得有这么能吃苦的,所以也特地了解了一下,结果这才知道潘驰的成长环境非常的艰辛。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妈妈已经没有联系了,爸爸也远在外地打工,从小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或许大家以为爷爷奶奶大多溺爱孙子,潘驰会就此享福,然而现实并不是这样。
“据我所知,潘驰的奶奶常年卧病需要人照顾,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富裕,一家人都省吃俭用着供孩子上学,潘驰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家里的责任,一边照顾两个老人,一边还兼顾着学习。但这么艰苦的环境里,潘驰的成绩也一直稳定在年纪前一百,平时是小测也从没掉过链子,这样的孩子多懂事、多自律,简直优秀到让人惊讶,让人不敢相信。
”试问,其他小孩有几个能做到潘驰同学这样,既能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又能兼顾自己的学业?”
这一段发问不知道落在别人的耳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至少在老张眼里,这段台词振聋发聩,警醒世人。
“让我们一起,为潘驰同学鼓鼓掌好吗!”
不在场的潘驰没有听到这阵代表赞扬的掌声,夏苒也想象不出他听到这段表扬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透过后门的玻璃,她只能看到各式发型的后脑勺,以及在气势如虹的掌声中,一寸寸低下去的满头白发。
她看到了潘驰的爷爷,他穿着暗绿色的棉服,佝偻的背低垂着,露出针线边缘大朵钻出的棉花,在如潮的掌声中,老人瘦小的背影寂寥而窘迫。
像是马戏团中表演节目的猴子。
喝彩之下,满是观赏的打量。
夏苒忽然觉得,没有被表扬,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