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以来,她最害怕的不是大道无望,不是与谁恩断义绝,而是怕自己活不下去。
云杳窈不爱顾影自怜,然而回想过往,光是绞尽脑汁活下去,她就需要费尽力气,好似走在悬崖峭壁间的独木桥,一旦放松警惕,交付真心,就会立刻滚落深渊。
怎么光是活下去,就要这么难呢?
云杳窈抬头,望向素袍纱衣仍旧难掩矜贵的闻佩鸣,可能是连日疲惫侵扰,他这会儿倒是懒得伪装,脸上笑意全无,带着隐隐倦意与不耐。
云杳窈年幼时与人一路逃亡,天灾、人祸、妖鬼,每一样都能阻拦他们的脚步,稍有不慎,就够不着乾阳宗的八千阶梯,更遑论寻仙问道。
在乾阳宗里,她不是那个并非一剑成名的天才。同龄者,多数出自修仙世家,少数是天纵奇才,抛开名师之后的头衔,她是其中最接近凡人的那个。
不过闻佩鸣能问出这些话,云杳窈也懒得跟他多解释。她重活一世,与修为同时进步的还有演技。
思绪暂停,话音未曾停歇,云杳窈语气温和:“来时路多艰险,不敢轻狂言。”
“师姐说自己也是凡人,为何不放弃做剑修,索性做个凡人呢?需知道,过谦者怀诈,师姐怕不是在糊弄我。”闻佩鸣道。
这话一出,云杳窈手中茶差点端不住。
闻佩鸣出生就是照渊阁少主,年纪轻轻独揽大权,得神剑天同,还有整个蔚云城为他兜底。
即便如今一时兴起,改修剑道,也顺利拜入天下第一剑宗,有掌门亲自庇佑。
云杳窈摸着茶盏上的花纹,她该怎么解释,人生多艰这四个字呢?有时候,普通人不是不想选,而是没得选。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比很多人好了,因为在无数的情境下,如她这般的人,往往悄无声息,至死都不可能想起什么寻仙问道的志向。
思来想去,还是别解释。
就像是糊弄闻佩鸣递过来的首饰一样,云杳窈杏眼微弯,态度真诚,话里全是敷衍。
“可能是还没有遇见,非要我全力挽留的东西,所以只好得过且过。”
闻佩鸣的胳膊原本支着脑袋,身子斜靠在一边。
他闻言侧首,摊开掌心撑着下巴,说:“那小剑君呢?”
云杳窈道:“他是我斩不断的尘缘,是我今生可望不可及。”
暖色烛光洒在她轻颤的睫羽上,照出两片小小的阴影,就好像是蝴蝶的翅膀。
闻佩鸣被蝶影所吸引,看得入了迷。
子时快到了,蜃市的喧闹离他们很遥远。
闻佩鸣轻声,恐惊动蝴蝶。
“师姐,天同与问心是带着机缘降世的神剑,你身负问心,有没有想过,小剑君之上,这段缘分之外,仍有人在大道中途等你。”
“我生时,便有人看到了我的命数。”
“命途推演三千遍,他为我降下三条预言。”
“我会享有世间繁华,凡所想所求,皆能轻易得到。”
“我将与天命之女结合,她与我以神剑结缘,我们是天定姻缘。”
“最后,我将承载天命,立于万人之巅,成为群仙之首。”
云杳窈配合捧场道:“是吗?真是令人艳羡的一生啊。”
闻佩鸣垂眸,搅动已经凉透的茶水。
水波旋转,将倒影扭曲。
“镜仙告诉我,虽有贵人相护,但命途本就易变,即便是写好的命书,也不乏意外。”
闻佩鸣静观杯中风云,话音一顿,
“剑心,本就不该出现。它打破了此世的平衡,无意间改写了诸多人的命运。问心提前出世,妖鬼横行,世间大乱,有人怀罪而生,打乱了秩序。岑无望承受不了剑心,因此早逝……”
云杳窈耐心听着,就当听话本折子。
闻佩鸣直起身体,站了起来。
“师姐不是想知道,剑心如今在哪里吗?”
他回头,身后层层的大门依次敞开。
子时已到,黑袍依次入座。
云杳窈与闻佩鸣走入内室,向照渊阁的最核心地带看去。
十二层内人影憧憧,鸦雀无声。顶部,有一面通天的铜镜,不照人影,镜中日月齐升,偶尔闪过异象。
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它望去。连云杳窈都不得不承认,看到这面镜子时,所有人都会被它夺取视线。
这里面,唯有闻佩鸣不为所动,从进来那一刻,便紧盯着其中一命黑袍来客。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