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爹娘的灵柩...送回来了。”
屋外传来的嗓音嘶哑且透着疲惫,幽暗角落里岑九安猛地抬起埋进膝间的头,下唇撕咬得血迹斑驳。
他唰地拉开房门,岑柏眼眶泛着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从卧房到府外的距离,往日只需要一只鸡毛掸子能撵得他满院跑,今朝却是如此漫长。
寒风穿透衣衫,冰冷刺进骨髓,岑九安感觉不到,眼里只有风雪中渐近的两口黑色棺木。
裘衣落在肩上,他木讷地转头去望,是岑柏。
“小心受寒。”
“哥,我们去接爹娘回来。”
每个字都仿佛榨尽了心血,他眼神空洞地指了指不远处送棺的队伍,顶着朔风艰难前行。
越来越近了...岑九安伸手去探,坚硬的石块不知从哪儿飞出狠狠砸向小臂,他吃痛地缩回手,茫然地望向人群。
抽离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拖回,世间的声音重新落进耳里,却尽是些不怀好意。
“你怎么不和你爹娘一起死?”
“吃了败仗还有脸回来,我们交的皇粮就喂出来这些个玩意!”
“唉,割出去七州啊...”
哀叹和斥责齐齐扎进心里,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他后退一步,为自己的辩解淹没在嘈杂人声中。
硬物袭向心口,他闷哼一声低头去看,是个破碎且粘稠发黑的臭鸡蛋,顺着胸前的衣物滑落。
烂菜梗正中面门,砸得他暂且有些不知所措。
有人打了头场面愈发不可控,身后传来股大力,岑柏将他圈在怀中护住,冰凉的手覆上耳朵,想替他隔绝外界声音。
眼前的百姓脸上或愤恨或惊怒,少有同情与不忍。
“算了吧,只剩俩孩子活着回来,他们也不容易。”
“我呸!皇上也是糊涂,割地把他爹娘的尸首换回来,谁稀罕!”
“唉...话不能这么说,那当只是北越得寸进尺的借口。”
岑九安并非听不见,动了动想挣脱,岑柏却是死死不放,“小安,现下没有比接爹娘回家更要紧的事。”
沉重的棺木在他俩跟前落地,面上铺了层厚雪,随着动静簌簌落下,身侧之人终于是松了手。
他脚下踉跄,想开口却变成了无声的呜咽,泪水如泉涌。
寒冬腊日也掩盖不住棺中强烈的恶臭,两侧人群不自觉掩着鼻子避之不及。
岑九安呜咽着扑上去,腐败气味唤醒了灵魂深处的恐惧。
胃里翻涌起不适,心抽疼得近乎无法喘息,他哭得撕心裂肺。
“爹,娘,我与哥哥”
腰间被人猛地一推,余下的话旋在嘴边,他脚底打滑栽进雪里,索性没有受伤。
“你娘落进敌营供万人享乐了吧?”
赵三长得贼眉鼠眼,衣衫褴褛身上还有好几处脓包渗出黄白液体,伸出两只有着黑疤的手指,“我帮你探探如何?”
岑柏胸膛剧烈起伏,双手青筋暴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口浓痰吐在黑色棺木上,赵三一脚踹上棺材板,“哪具是你娘啊?”
岑九安只觉得血气蹭蹭上涌,怒不可遏地爬起来揪起男人的衣领质问道:“你说什么!”
拳头带着破空声落下,赵三歪着脸呸出血水,豁出一嘴黄牙惊恐地大喊:“打了败仗还要打人,欺负平头老百姓啊——”
“你平日在城东行乞吧?”
拳头攥得发白,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他眼里泛起血色,目眦欲裂,“我娘哪次路过没可怜你给你银钱,她分明待你不薄!”
赵三舔了舔嘴角,脸上荡起猥琐的笑,搓起手道:“若是能让我尝尝大将军夫人的滋味,那才叫不薄呢。”
“可惜我不是那北越军中人,他们一定试过吧?”
怒火彻底吞没了理智,岑九安嘶吼一声将赵三扑倒在地,手臂冻得发僵,他恨,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拳下先是坚硬的骨骼,渐渐碎成一滩烂泥。
他双眼充血机械地挥着臂,全然不顾飞溅的鲜血染脏了脸。
身下人连求饶的话也喊不出来了,胸膛微微起伏,似是只剩一口气,殷红融进雪里,他还觉得不够解恨,拳头却是凌空滞住。
岑九安不满地望向缚住他的人,上下牙止不住地咯吱打战,“他该死!”
岑柏当是气极了,紧紧抓着胸口,眸中血色还未退下,可仍是俯身凑近道:“小安,此人可疑,需留活口调查。”
“可我现在就想要他的命。”他一字一顿,语气尽是狠厉,“哥,松手。”
岑柏蹙着眉用力摇了摇头,他扭起手想甩脱。
赵三突然剧烈咳嗽,鼻孔里喷出血沫,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岑九安见状舒了口气,肩膀一塌放松下来,伸出食指至赵三鼻下探了探,眼神一凝:“竟还活着。”
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更大了些,他眼里闪过丝不耐,岑柏低叹一声,再次附到耳边,“待我查清内情再把他交予你,小安,冷静点。”
“爹娘素有威望,哪怕战败也不该被落井下石至此才是,今日这圈百姓的态度都太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