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山势的轮廓自眼侧迅速倒退,夜晚凛冽的寒风刮得岑九安脸上生疼。
他只得微微俯身眯起眼抵御侵袭,直到不远处的山垭越来越近。
红色号旗在黑夜中闪了一瞬很快消失,士卒们纷纷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岑九安挤着眼回首努力去辨认那张熟悉的脸却碍于夜色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一道黑影越过人群朝他走来,他试探着上前发现确实是洛叙后放下心来,伸手去揽洛叙的腰,毕竟还需带人渡河才行。
洛叙却是挣开了那只手,黑亮的眼睛仿佛在说又不到时候。
他心事被拆穿般干咳了声,扯起嘴角,伸手拍拍燎原的头。
高大的战马听话地跪下来,用头蹭了蹭主人的手,很是不舍。
河水激荡的轰隆声完全掩盖了岑九安一等的入水声,水流有些湍急只能凭感觉调整方向。
索性他刻意驭马多走了一段,最大限度保证就算偏离也能尽快回到山垭口。
洛叙很安分,全然没了怕水挣扎的样子,如果忽略那一只紧紧攥着他胳膊的手。
月光暗淡,山峰在黑夜中层层叠叠,犹如潜伏巨兽的脊背,随时可能翻身露出獠牙。
只要再翻过一座山头便是明湖,岑九安率着兵闷头前进,趁此处还尚且没有值守的北越兵,他还能抽出刀为后来人开路。
那是把通体纯黑的长刀,刀刃所过之处藤蔓枯枝遍地。
还是菜刀好使,又快又难反光。
岑九安莫名想起捉拿鸟人时随便找的那把长刀还害他施展不开,愈发觉得菜刀是个好孩子。
阿黄也是个好孩子,水要端平。
汗水混杂着方才渡河时的泥水,岑九安喘着气扒住草根借力爬上高坡。
站定后他抬手擦了把脸,袖口沾着粗糙的沙砾磨得人怪不舒服。
湖边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微风拂过,岑九安闭眼感受了一番,随即转了个方向打算斜走下山。
明湖布防图他早已记在心中,知晓北越每百步设两人轮流值守。
但在草木遮挡的山林人的知觉迟缓威胁倒是不大,最危险的是獒犬。
风是不与他商量的,会不管不顾地把陌生气息送进敏锐的狗鼻子里,所以必须要去下风口。
凭着记忆小心翼翼估算着地避开有獒犬的地带后,岑九安果断直下。
只要难缠的狗不来碍事,悄无声息地杀几个人他还是有把握的。
现下大抵是后半夜,天色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值守的士兵抱着长枪倚在树打着瞌睡,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过他并没有在意。
这林子里多得是长蛇隐鼠出来觅食,大抵是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为过冬做准备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脑子早已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塞成一团浆糊。
寒风刮过,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惊醒。
罢了,将军说捱过这段时间冬月就能回去与家人团圆,他想爹娘了。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强打起精神,直到感官被重新调动起来这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手中的长枪还没来得及挥舞,锋利的刀刃就砍断了脖颈,鲜血喷薄而出。
想回家...
遗恨凝固在他不甘的眼中,软趴趴的身体没了支持无力倒下。
岑九安提着刀朝刚从睡梦中醒来不知所以的另一名士兵走去,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连上天都在眷顾他们,这俩守夜的士兵竟如此玩忽职守。
接下来的路都出奇的顺利,他们一路摸下了山脚。
总算有了些微弱的光,岑九安回头看,却发现洛叙已经不在身侧。
他的心狠狠一坠,就差把口中的木棍咬碎。
不,洛叙从不是身娇体弱的人,或许只是行路的过程中没跟得上来。
伏在旁边的人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摇摇头并不敢出声,但仍是眉头紧锁。
不能再拖了,他们翻山时本就因崎岖的山路浪费了不少时间,如今的一分一秒都无比重要,要在天亮之前突袭。
不能因为一人安危误了百人性命。
岑九安压抑着心中担忧,比了个手势,身旁的人意会到后自觉带了一半人往南去,他则是俯身趴在草丛中默数。
头尾分成两派,尽可能地打对面个措手不及。
七十二、七十一...
星星点点的火光仍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进,看来北越没有发现异常,岑九安稍稍放下心来。
五十五...四十八...
“你去看看那边,副将说要加强警戒。”
一名小卒听了差使的话,举着火把转身朝岑九安的方向走来。
后者心里一惊,缩起手臂完全伏在地上。
脑袋贴紧地面,脚步声通过厚实的土地传来。
心跳似乎也与之同频共振,如沉重的鼓声一下下砸进耳里。
跳跃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越来越近,再走两步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岑九安轻轻地把手放到了刀柄上,手心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冰凉的触感并不能缓解紧张。
“你,过来帮我顶着,爷爷去撒泡尿。”
“啊?成。”
岑九安见来人调转方向,稍微松了口气。
真是烧高香了,爹娘保佑,回头带点好酒好菜祭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