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清了清嗓子,抚着下巴思忖几息后才说:“独自踏上战场的感觉如何?”
浑厚的声音落进耳朵里,他脑子转了好几圈,万般思绪涌上来倒不知从何说起。
“您是说哪一层?”
“还记得幽州一战你非要与你爹娘同去,师父问了你什么吗?”
怎么可能忘?
岑九安攥紧了拳头,鼻头发酸:“从前我只当爹娘皆是大齐的将士,我也该举起长刀征战沙场才是。”
“现在...师父,我只想为爹娘报仇。”
“如何才能为你爹娘报仇?”
这个问题很是出乎意料,若是往日定然能毫不犹豫。
可不知为何,他眼里闪过夜袭明湖那日的尸横遍野,呼吸急促了几分,
“是...把他们都杀光?”
不确定的语气仿佛动摇了心里的信念,他不愿意深究,下意识重复道:
“对,把他们都杀光。”
向山重重的叹了口气,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只是刨根问底。
“不!我只杀北越士兵罢了,还不至于牵连无辜的百姓!”
岑九安应激般大喊一声,语气很是斩钉截铁,“杀我父母的是北越士卒,与他们的百姓没关系!”
“小安,或许师父不该与你说这些,可我不希望你眼里只有杀戮。”
向山叹了口气,眸中神色复杂,
“北越的士兵也有家人,是北越百姓。”
“此恨如此延续下去,何时能了。”
岑九安偏过头不知如何回答,眼前浮现起夜袭那日血流成河的场景。
喉咙莫名一紧,他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杀戮能让我尽兴...”
“可、可我停手时依稀听到了一个北越士兵临死前的呢喃,他好似是叫着孩子的小名。”
“那瞬间我心底涌起些奇怪的感觉,我...我好像并不想看到这一幕。”
岑九安眼眶发红,莫名落下一滴泪,也不知道为谁而流。
向山大手覆上他的头揉了揉,语气中有些惆怅: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找了数十年,或许本该返璞归真,我是大齐的将士,自当为大齐驱逐外敌洒血疆场。”
“虽还是不甘心,但我老了,小辈的天下当是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小安,若是你能找到再好不过,也替师父了此残愿。”
岑九安鼻翼翕动,强行压下心底不好的预感,声音带了些哽咽:
“您就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了,什么没有一席之地,师父从前也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向山没有搭话,目光悠长仿佛回到了过去。
岑九安呆呆坐着,等了半晌,才听向山深吸了口气,声音很是疲惫:
“大将军啊...我教过许多人,战死沙场是将士最荣耀的归宿。”
心底翻涌起不详,他顿感不妙,失声喝了一句。
向山摆摆手,扯起一抹笑,细看脸上肌肉像是不受控般微微颤抖,
“没什么,人老了就爱想些有的没的,别往心里去。”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岑九安嗓子发紧苦涩道:“那您可别再胡说了,我...”
粗糙的指腹擦过脸颊,抹开眼泪一片湿润。
鼻头止不住地发酸,向山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师父说着玩呢,能当什么真。”
“别哭了,一会儿让人看了去羞不羞。”
岑九安唇边抿成一条直线,摇摇头。
“那一会儿让殿下瞧见,不好意思的时候可别说师父没提醒你。”
向山嗓子里似是卡着痰,发出嘶嘶声,沙哑又沉重。
岑九安一听,眼里瞬间闪起光:“师父,我带阿叙来见您,他还、还没有...”
他思及此慌乱起身就跑,将剩下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你既心悦殿下,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好孩子,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向山的声音远远追在身后,他仿若没听见。
不一样的。
洛叙还与岑柏商议着事,岑九安突然吸着鼻子闯过来,引得他心头一颤。
“九安,怎地了?”
人至面前,他微微蹙眉关切地问。
岑九安没说话,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要走。
“殿下,您与小安去吧。”
岑柏似是心知肚明,他倒也不好多问。
岑九安一路牵着他,脚步极快,他也不由得小跑起来。
“殿下。”
向山客气地见了礼,瞟了一眼他身侧的岑九安没说出话来。
洛叙抿了抿唇,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恭敬道:
“将军快快请起,叙既是晚辈,这一礼万万受不起。”
向山嘴角裂开一抹笑,点头应下:“若殿下能与小安长相厮守,便没什么受不起的。”
原是见过家中长辈。
他脸色瞬间绯红,语气中是莫名的欣喜:
“将军,您既已知晓,那此事莫要再让军中人尽皆知,我与九安的关系须得好好隐瞒。”
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分暧昧,向山瞥了一眼岑九安缓缓道:“这是小安的主意。”
岑九安吐了口浊气,略有些内疚地应和:“阿叙,我、我想要师父见你,未与你商议,抱歉。”
他真是如此莽撞,都没事先与洛叙说过。
“无碍的。”
洛叙只是轻笑一声,语气十分认真:“将军,九安与别人不一样。”
他闻言努了努嘴,洛叙主动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自幼时便心慕九安,定是能照看好他。”
“将军,您放心交予本宫吧。”
心中划过抹暖流,岑九安低低唤了声。
身侧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阻止,看着向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本宫不敢许下什么壮志豪言,能承诺的不过是九安在我这里不会受一丝委屈而已。”
向山舒了口气,仿佛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朝洛叙拱拱手:
“若是殿下的诺言可一一兑现,老臣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说得他像个让人操心的小娇夫,他哪里有这么娇气的!
岑九安心里不平,撇起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叙又抢过话茬:
“将军,本宫是万万不能让九安尝到一点苦头的。”
洛叙抬起他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眸光渐渐深沉,
“我一生所求不过九安与...而已,若是后者不能满足,我也定然要保全前者。”
“若是连前者都不能保证,本宫如何能服众?再者,不还有岑将军督促着吗?”
向山抚着胡子难得开怀大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殿下,如此老臣便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