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后,北越突袭太州的消息迅速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
酒肆茶馆也好,青楼赌坊也罢,百姓聚在一起众说纷纭。
皇宫中也不乏有人议论,洛叙是窝在院墙下听路过的人聊了个彻底。
大将军自请出征,父皇将远在许城的岑九安召了回来。
他本以为岑九安会被接进宫与皇子公主一起,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宫道漫长,洛叙穿着并不合身的灰色长袍,埋头疾步走向那道朱红大门。
站岗的侍卫与康弘有些旧交情,所以能为他谋些私。
他压了压头上的玄色高帽,递出兜里早已揣好的银两。
那侍卫东张西望一番,迅速接过塞进腰包里,低声道:
“您得快些,今儿我只值守一个时辰。”
洛叙点点头,回头确认没有人看见后,跨步跑了一大段路,窜进幽暗的巷子。
许是太过着急,他胸口上下起伏剧烈,呼吸很是急促。
玄色高帽被利落地摘下,他从大袖里扯出一件轻薄披风,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他是要亲自去见岑九安的。
从前岑九安还与他炫耀过阿黄刨出来的狗洞,如今竟是成了悄悄溜进将军府的通道。
虽大将军几人已经出发,府内只剩岑九安,但一定还有侍卫留下来保护,若是翻墙就太容易暴露。
洛叙如此想着,俯身一点点钻进洞中。
衣物擦过内壁,刮下些碎块泥土。
他吸气收腹,好不容易进了院内,却是与趴在地上正准备睡午觉的阿黄大眼瞪小眼。
阿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瞬,他见鬼般从一只狗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他闭了闭眼,默默祈祷阿黄千万别叫唤,哪知后者唰地站起来。
铁链绷得哗啦作响,洛叙心中一紧,结果阿黄只是兴奋地冲上来舔他的脸。
温热的长舌扫得满脸口水,他拧着眉头,扯起衣袖胡乱擦了两下。
洛叙强忍不适,冲跃跃欲试、意图扑人的阿黄比了个嘘的手势。
也不管阿黄能不能看懂,他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往岑九安的房间挪去。
阿黄嗓子里溢出两声低沉的呜咽,摇着尾巴咬住他的衣袍下摆。
一股大力把他往前厅拽,洛叙自是不愿去,他只想先找到岑九安。
若是被带去别的地方,不小心撞见了府内伺候的小厮婢女,再被有心人告诉父皇,怕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阿黄许是见他巍然不动,焦急得伸爪刨他的布靴。
洛叙并不理会,转身要走,脑后却是传来声清晰的狗叫。
他不得不回头制止,阿黄见了又上前来扯。
“你的意思是九安不在他的屋内?”
他俯下身轻声问,也是没报希望,觉得与狗交流,此举可笑。
他素来不信万物有灵的说法。
哪知阿黄像是听明白了,端端正正地坐下,长尾来回扫地,甩起几块沙石。
洛叙一愣,难得伸出手摸了摸阿黄的脑袋,很是柔软,“好吧,听你的。”
岑九安从前天天与他讲阿黄能听懂人话,原来似是真的有些灵性。
阿黄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掌心拱了拱,伸出舌头又来舔手。
洛叙无心耽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就往阿黄指引的方向去。
脚步踏过泥地,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岑九安的声音,像是与谁起了争执。
瞬间,无尽的思念与担忧交缠涌上心头。
他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一心只想往着岑九安的方向赶。
去看看那个日思夜想,让他魂牵梦萦,在宣纸上勾勒了无数张侧颜轮廓的人。
他想象过许多次岑九安的高矮胖瘦,如今急需验证。
毕竟一年没见,也不知道十五岁的少年是否已经抽条。
“师父,你别拦我!”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洛叙却是突然在院外顿住了脚步。
只因他听见岑九安愤愤道:“我为何上不得战场!”
他攥紧了衣袖,背靠外墙,等着岑九安继续说:
“凭什么我哥去得我就去不得,您就是偏心!”
心中翻涌起莫名的难受,他既不想让岑九安走得太远,也不想对方奔赴战场。
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可能再也见不着岑九安了。
“师父,你松手!”
双手被反制在身后,岑九安不断扭着身子,怎么也挣脱不开向山的桎梏。
向山始终没说话,只垂眸盯着岑九安,神色莫名。
“我也年过十五了,不再是孩子了!”岑九安回头冲向山大喊。
洛叙心里一惊,唰地缩回探出的脑袋,生怕被发现。
向山长舒了一口气,声音浑厚,不疾不徐道:
“确实长大了,我险些要按不住你。”
胸口发着闷,仿若有数根针在扎。
向山的语气怕是要松口,可他不能出去阻拦,这是岑九安的志向。
无数个蝉鸣的午后,岑九安趴在深宫中那道高墙墙头絮絮叨叨。
提起身为将军的父母时,对方眼里总是闪着钦佩的光。
“小安,你好好站,我问你个问题。”
向山松了劲,顺手提起岑九安的衣领,“不论你答得如何我都放你走。”
后者晃悠两下稳住身形,半信半疑道:“当真?”
向山拍了拍岑九安的后脑勺,肯定地点点头,“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岑九安应了一声,叉起腰坦然道:“您说。”
洛叙险些要咬碎牙,心中期盼向山会说些让岑九安知难而退的话。
“小安,既如此向往战场,你可曾想过你是为何而战?”
向山此话一出,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洛叙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岑九安就是这样好的人,胸中有大义,所以才对那样危险的事如此无畏。
虽他也只是担心,但相较之下还是自私了些。
他想通了,怎么说都不该阻拦岑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