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九安张张嘴正想说话,洛叙却是拉着他一同躺下,闭上眼道:“先歇息。”
他还欲再问,一双微凉的手覆上眉眼,洛叙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待会儿再议。”
那语气柔和却带着刻不容缓,他只得乖乖听话。
世界重归黑暗,混沌中岑九安迷迷糊糊睡去。
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然高悬。
耳畔有叽叽喳喳的人声,他挤了挤干涩的眼,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洛叙已经换上了身干净衣裳坐在他旁边,面色凝重地与几人议论。
“如此可太险,但不论哪种法子我们都只有一次机会,再多他们就该起疑了。”
“校尉也知道,俺们当年就是从那里钻进去的咧。”
“哪里?”岑九安听到有人提他,这才彻底醒过来,爬起来接话。
“当年大将军让岑将军带着俺们年轻娃子走,您偷偷溜回城中那个地道咧。”
因疲惫太过迟钝的脑子灵光一闪,他猛然间想起来了。
当年战况生变,爹娘誓死守城,却是让哥哥带着年龄小的士卒掩护百姓先撤。
也是运气好,他趁乱从个老匠人口中打听到幽州城南有条可回城内的通道。
说是当年修城时为方便军队调动特意留下的,不过一直没有使用就是了。
便宜了他钻回去找爹娘,最后还是被发现强行带离。
“我大致能摸到在哪儿。”
岑九安磨着虎口思忖道,“阿叙,此法可行吗?万一那通道早已被北越控制...”
“届时你我伪装一番,一同先去探探。”洛叙起身,递上来只素白的手。
岑九安忙不迭抓住,借力站起来。
“走吧,九安。”
一行人跋山涉水,终是在约定之期前一日到了幽州城外。
不远处城墙高耸,齿形矮墙上隐隐冒出几个人头来来回回。
岑九安藏在棵粗壮大树后,眼神犹疑地看着洛叙拿出前几日不让他洗的脏衣服。
“阿叙,你这是作甚?”
洛叙竟是当着他的面开始解腰带,素白的手在衣袂间上下翻飞。
他大脑迟滞了一瞬,看向不远处被支开的小伍几人,心中还是觉得不妥。
“我们...天盖被地打铺不合适吧?”
洛叙闻言顿了顿,对上他的目光中尽是不解。
岑九安只得让步道:“要不晚上来,这光天白日的让人瞧了去,不好。”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轻笑,洛叙眼里泛着细碎的光。
“想到哪儿去了?”
洛叙三两下换上那身脏兮兮的长袍,蹲下身抓起烂泥随便往脸上糊了几把。
“阿叙,你把自己抹得这么黑作甚?”
他见洛叙脸上大片湿泥,根本看不清脸,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擦。
洛叙素来喜净,如此脏兮兮的定然受不了。
后者却是微微偏头躲开,解释道:“我们先扮成难民去城门口探探,免得他们起了疑心。”
岑九安怔愣了一瞬,耳根子瞬间烧得通红。
他方才还以为洛叙要在外面...
误会、他不是故意误会的。
他以为那劳什子伪装只需要带个帷帽挡脸就好,仔细一想确实太张扬不如扮难民来得低调。
这死脑筋,真笨。
岑九安干咳一声,有样学样地打了几个滚,把身上裹满污秽。
他还嫌不够,伸手抓得头发东一缕西一撮,再胡乱抹了几圈脏泥。
“九安你...”
洛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松口道,“罢了,蓬头垢面也能装得像些。”
岑九安一听洛叙夸他心中暗爽,抄起一捧沙土往后者头上洒。
娘说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学得比爹好。
洛叙身子明显僵直,他磨了磨虎口不明所以地问:“怎地了?”
话虽如此,手上却还不肯闲着,将洛叙柔顺的长发揉成一团鸡窝。
洛叙微愣的杏眼掩藏在杂乱碎发下,岑九安越看越觉得满意,邀功道:“为何还不夸我?”
话音未落,他还想再加一把火的手被死死攥住。
洛叙紧紧盯着他似是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罢了。”
岑九安察觉到异样开口追问,洛叙只是轻轻抚上他的脸,眸中盛着些无奈宠溺,
“九安,走吧。”
他一见洛叙如此模样就心里发软,做贼般左顾右盼一番后,对着那张柔软的唇啄了两口。
“阿叙,你且在这里等等。”
岑九安麻利地窜上树削下两根木棍,洛叙见他跳下来揉了揉眉心道:
“难民倒也不是乞儿。”
“拄拐当是不必了。”
他摇摇头,唰地抄起地上的木棍,一脸正气道:“但它好直。”
洛叙顺着他的手看去,面色挣扎了一瞬,欣然接过另一根。
“你夸夸我。”
岑九安不肯松手,他还记得方才那茬。
洛叙眉眼一弯,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真厉害。”
他还嫌不够,把唇凑过去得了一吻才罢休。
这下倒有了干活儿的力气,他拄着拐杖与洛叙一同往城墙根慢慢挪。
正值晌午,阳光撒下却是毫无温度,衣衫单薄些便冷得瑟瑟发抖。
岑九安不消眯眼都看清了,那城墙根下聚集了不少人抱团取暖,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他与洛叙甫一接近,人群中投来数道好奇打量的目光,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
洛叙将腰弯得更低了些,他余光扫到后也乖乖照做。
岑九安估摸好通道的大概位置,那处竟是只有一人,环膝埋头蜷缩着看不清脸。
虽也是头发蓬乱,但身上衣衫沾着几缕芦花,看起来比聚众的那群人好上不少。
他只草草看了两眼,哪知那人却是突然冲他招了招手。
手中木棍踌躇了一下,他轻轻扯了扯洛叙的衣角,后者点头示意。
岑九安拄着拐颤巍巍地碎步过去,近了才听到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