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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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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是坠他娘送他的六岁生辰礼,一直贴身戴着,从不曾摘下。

如今祁元辰送给了林兆之。

他眼眶酸涩,不想与他分开,却不得不分开。

“你不要忘了我。”祁元辰略带哀求:“我不想你忘了我。”

林兆之将玉坠挂于胸前,紧贴心口处。

“我不会的。”林兆之说。

林兆之走了。

祁元辰追着他们跑出城外三里。

家里人看他这样舍不得,只好叫下人打晕他带回来。

就这样,十四岁的祁元辰明白了生离。

他又回到了私塾读书。

林平教得的确比私塾中先生好不少,连辩题都不一样。

学了几日他便厌倦了,总想起他们还在时。

他姐姐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与城西一家商户的儿子定了亲。

祁元辰从学宫回家时见到满地鲜红。

绸缎在礼箱上系着,多到前院都要放不下了。

他姐姐听着媒人念叨,又看着满地聘礼,无悲无喜。

祁元辰感叹那人家底殷实,却也止不住担心阿姐嫁去是否会受磋磨。

春日暖阳,花开锦簇。

婚期一日日近了。

婚服也赶制了下来。

待嫁女儿不好出门,祁元辰便充当了她在外边的眼睛。

祁月弦坐在家中,听着祁元辰分享外头的趣事儿,眉心愁绪却化不开。

“姐你怎么一点不开心?”祁元辰抱着家中三花问:“你不想嫁他?”

祁月弦摇摇头,从他怀里抢过猫来:“我只是愁今年粮食。”

祁元辰不解。

“去年天干,庄稼收成不好,今年怕也会干。”她叹口气,一手抚上心口:“我总觉得心里憋着口气儿,怕有什么事儿发生。”

祁元辰不以为意:“我觉得是你婚前紧张了,要不然我带你偷跑出去逛逛?外头可热闹了。”

祁月弦依旧摇头:“你去吧,我去找爹谈谈。”

距他姐大婚还剩五日。

那家商户儿子病了。

还是大病。

婚期被迫延迟。

祁月弦探望几次,回来时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愁苦了。

她煲了汤,送那公子喝。

祁元辰问起时,祁月弦便说:“他人好看,谈吐文雅,算是良配。”

原来这便算是良配吗?

祁元辰觉得林兆之也能算自己良配。

他在瞎想什么。

祁元辰摇摇头,他们两个都是男生,怎么...

落花瓢在流水之上,顺着风一直瓢到繁华落尽,绿树成荫。

这户人家儿子一病不起,硬拖得婚期无限延续。

祁元辰对祁月弦说:“这身子骨弱的,你过去岂不是还要照顾他?不行不行,这婚事我不同意。”

“婚事定下便是定下了,你同不同意事小,我倒是觉得身子骨弱些好,我就喜欢文弱书生。”

祁月弦不过才过及笄几岁,尚还留存着些少女天真。她弯眉浅笑:“哪里能去寻那么多满意的事情,世上多的是叫人不满意的。能嫁给淮郎,我已经很满意了。”

祁元辰被他说起一身鸡皮:“都叫开淮郎了?搞不懂你,只要你能开心就好。”

祁月弦满眼笑意的看着祁元辰:“不知道我们阿七未来会娶谁家娘子呢。”

祁元辰被这话烫了一下,下意识直起背来,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林兆之的脸。

疯了,真的疯了。

祁元辰觉得定是自己太久没见他导致的。

祁月弦奇怪的看着突然发疯的弟弟,想问又忍住了。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很正常。

祁月弦还是没等来自己的婚礼。

今年依旧旱着,粮食产量比去年还要少。

府里存粮拿出来赈灾还是不够。

灾民又吵又闹,本祥和的通州县闹得不可开交。

知县祁永州急得头发都白了。

无数次上书朝廷的帖子都没回应。

这种时候知县千金敢办婚礼便是大罪,百姓眼里的大罪。

灾情一度闹到冬日,朝廷的赈灾粮终于拨下来了。

少得可怜。

本还算富裕的知县府少了好些贵气。

许多值钱的玩意儿都被换成粮食发了下去。

好在是够用了。

大家都能饱着肚子过这个年。

十四跨十五岁的这个年没有林兆之陪伴。

祁元辰有些索然无味。

隔壁李子又过来喊他玩。

祁元辰和李子他们聚在一起,又想到了林兆之。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林兆之,也不知道林兆之会不会像自己想他一样想自己。他只知道,他想再见林兆之一面。

见一面就心满意足。

先等来的是再一年的干旱。

粮食几乎没多少产量,粮仓里的粮在上一年便放光了。

全城人都要吃饭。

这压力担在祁永州肩上,他两鬓头发也都斑白了。

京都给不了他们回应,京都自身都难保。

贤王犯错被送入寺庙反省,而后宫廷大乱,陛下崩逝。

幼子诸葛安登上了皇位。

恰逢这时,西疆彻底大乱。

通州无非是一小县,远排在这些事情之后。

那年饿死了好多人,街上总能看到尸体。

周边的野菜都被刮干净了,可还是不够吃。

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知县府中有粮食。

饿得昏了头的百姓全冲到家里来,将府中仅剩的余粮洗劫一空。

祁永州病来如山倒。

一向康健的身子这一倒下便再起不来。

他倒了,祁家也倒了。

那些粮食填不饱百姓的肚子。

饿啊,饿到会吃人得饿。

又不知谁传出的知县贪了赈灾粮,百姓一次又一次进府,一次又一次搜刮。

府里真没半点余粮了。

祁元辰见母亲哭肿了双眼,本染着豆蔻的指甲里都塞上了些泥泞。

是出去和人抢路边野菜时留的。

大哥也好几日不见踪影,府里本该有的生气被祁父这病一并带散了。

院内的花草枯了,池里的锦鲤也饿瘦好多。

再有大哥的消息便是收到他爬山摔落的消息。

抬进府里的是他大哥的尸首。

“哥——”

祁元辰连滚带爬的到了他哥的尸首边,不敢相信前几日还活着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哥是为了给家里多些吃食才上山割草的。

没成想会出意外。

十五岁的祁元辰学会了死别。

大哥死了,父亲的病没有粮食八成也是治不好。

祁元辰跪坐在父亲病床前,形同枯槁。

“阿七...”祁永州喊他。

那声音孱弱,没半分像他的父亲。

祁元辰含泪靠近些父亲:“父亲,我在这儿。”

“林平和兆之你若再见到他们,一定要护好他们。你一定要听兆之的话,知道没有。”祁永州的声音发干,浑浊的眼却湿润着:“殿下,是臣没本事...臣又有何颜面见您。”

“御灵牌一定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你记住,你一定要护好兆之。”祁永州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的大儿子死了,自己怕是也命不久矣。留下这府中孤儿寡母,可要如何才好。

浑浊的眼中滑出泪水,祁永州悲从中来,觉得当年自己实在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也长大了,脸颊的肉也被饿没了。

病气磨人,祁永州再张嘴,发出的全是呜咽。

“阿七...”他又喊:“照顾好自己,和你阿娘阿姐出城去吧。”

若他一倒,城内必乱。

他们知县府会被第一个清查。

离开吧,孩子。

祁月弦扶着母亲,母女俩皆哭得不能自抑。

“爹——”

祁永州合上眼,蜡黄的皮肉紧贴在骨头上。

屋内的哭泣声不绝,没人敢上去查看他是睡着了还是...

祁元辰跪在榻前,很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爹,我记住了。”

......

祁永州下葬那天只有祁元辰在。

若是叫百姓知晓祁永州离世,他们再想出城便晚了。

所以祁元辰叫阿姐先带娘走,自己留下来给父亲下葬。

天是灰白色的,许久没下的雨在这天落了下来。

“...”

祁元辰站在雨里,觉得昏昏沉沉的。

他鼻腔里都是雨水,耳边只有“嗡嗡”耳鸣。

恍惚间,他又听到父亲喊他:

“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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