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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也还好,至少朗朗天光之下,季留云尚且没那么难捱,可是眼瞧着天色渐暗,他坐不住了。
早上那些场景不断浮现:紧握的手,温热的亲昵,暧昧的痕迹……
老妖怪被这些记忆画面弄得坐立不安。
顾千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完书就去洗澡,等他擦着头发出来,季留云还杵在那,头顶偶尔飘出一缕烟,耳朵染着可疑的薄红。
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
顾千有些好笑,失忆的季留云太好读懂了。
他问:“你不休息吗?”
“休息的。”季留云踌躇再三,才问,“我有自己的房间吗?”
他问出这句话实在花了许多勇气,本以为顾千会坚持着说些什么,但对方只是很轻快地回答:“有啊,我带你上去。”
于是季留云又抠了抠手,他因为这个回答而松了一口气,又因为这个回答而不自在。
他安静地跟着顾千上楼,可等瞧清那间房时,他愣住了。
先不讲那间房里现在乱七八糟堆了很多杂物,打眼瞧去就是很久没住过人的样子。最关键的,床上连个垫子都没有,同样堆着很多东西。
季留云转头瞧了顾千一眼,可对方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问:“怎么了?你不是说想看看自己的房间吗?”
季留云:“没事,我住这就行,我可以自己铺床。”
顾千:“所有床单被罩我都送出去洗了。”
季留云:“那,有垫子和被子也行。”
顾千:“床垫我也叫人拉走了。”
季留云一怔,“什么时候?”
顾千弯起眼回答:“早上你出门以后。”
季留云一噎,“你是故意的。”
顾千好笑道:“不然呢?”
季留云不敢再看他,低头说:“那我把这里收拾——”
“季留云。”顾千打断他,“有点眼力见,你再提一句要睡这,我现在就把这间屋子砸了。”
季留云攥紧拳头。
他虽然是个树妖,但也略通些人事,他知道顾千身上那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可是……
他红着脸坚持说:“我现在不记得事,我们不能那样……”
“噗——”顾千笑出声来,“我说的是闭眼睡觉,你说的是哪种睡法?”
季留云没吭声,但头顶已然开始冒烟。
顾千扯着他的衣摆往卧室走,边走边讲:“什么都不记得还想睡荤的,你想得美。”
季留云小声回:“……你别说这种话。”
顾千只装自己听不见,进了屋子季留云还在试图抵抗,活像个被逼着洗澡的大狗狗。
他越可爱,就越让人想欺负他。
“老妖怪,你是害羞了?”顾千笑着问,“你要是害羞你就承认,不丢脸的。”
季留云哪肯承认,即便自己脑袋冒烟,他依然说:“我没有。”
天塌下来都有这张嘴撑着。
于是顾千也顺势附和:“是嘛,你这把年岁,早过了会害羞的年纪了。”
季留云这才惊觉自己把退路堵死了。
他开始另辟蹊径,像被罚站一样靠着门,到处瞧,就是不敢看顾千。
“这个灯很好看。”
“嗯,你喜欢这个颜色,我就买了。”
“这个摆件很好看。”
“你送我的。”
“窗帘也好看。”
“季留云。”顾千靠在枕头上看他,“过来躺下。”
季留云:“……”
老妖怪艰难地挪了几步。
顾千才满意地闭上眼,“别再问了,睡觉。”
季留云不想一直被人吃得死死的,顾千不让问,他就试图反抗。
可也只有本事问一句:“床单换了?”
“是啊。”顾千睁开眼,忽而对他歪了歪头,眼底映着小雾灯的光,狡黠得很。
“昨晚我俩蛮激烈,床上都是你的小种子,不洗今晚闻着味睡啊?”
季留云彻底安静,脸迅速地烫起来。
黄花老妖怪僵硬地钻进被子,头顶的烟越冒越多,和香薰机的水雾缠绕在一起,伴随着季留云一夜无眠。
这个人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他睡熟了,一个翻身,毫无预兆地滚进季留云怀里。
没多会,腿搭上来。
之后,手臂也绕过来。
季留云僵着身子,连姿势都不敢换一个。
脖子被一阵又一阵温热照顾,稍微低头就能瞧见那人毫无防备的样子——睡衣领口大得过分,露出好多地方。
简直是……太招摇。
季留云如此想着,欲盖弥彰地用力偏开脑袋,这才敢伸手去拉被子,把那惹眼的脖子和肩膀盖住。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怀里的人动了动,季留云赶紧闭上眼,想要假装自己也才睡醒。
可闭着眼,身体上的触感就异常清晰,这人迷迷糊糊地往上蹭,没等季留云反应过来,脸上就被亲了一口。
亲得很响,十分刻意。
季留云头顶又开始冒烟。
顾千笑眯眯地问:“哎呀,我是不是又对你耍流氓啦?”
季留云攥着拳,重重点头。
顾千半撑起身子,悠闲道:“怎么办?要不你亲回来?”
季留云又羞又恼,从床上弹起来落荒而逃。
也没能逃哪去,洗漱的时候又被顾千喊进浴室。
洗脸镜把他通红的脸展露无遗,相当狼狈。
顾千若无其事地贴过来,“要我教你用电动牙刷吗?”
季留云想都没想,错开视线说:“我自己可以。”
“嗯。”顾千挑眉讲,“你可以。”
可季留云不晓得怎么让这个嗡嗡作响的牙刷停下来,他无措地看向顾千。
顾千也笑眯眯地看他。
好半天,季留云才红着耳朵说:“你教我。”
顾千笑开了,“这次不说‘请’了?你可真没礼貌。”
季留云讲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红着脸把牙刷往前递。
笑声从浴室的门缝钻出来,邀请面包机“叮”的一声,把这个早晨烤得酥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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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留云这次失忆,除开起初那早上闹得有些鸡飞狗跳,其他的,顾千都觉得很好。
“真的?”
院里,陈巳还是很担忧。
他问出这句话时,城无声就坐在另一边,同样看着顾千。
顾千则是笑吟吟地讲:“好玩着呢。”
这边说话的时候,那头厨房里季留云正专注地煮着梨汤,季济弘看他这么熟练,问:“你想起来了?”
“没有。”
“那你……”小鸟都不晓得该怎么说,就一直盯着他,半天,终于逮到一个破绽,“对!你他娘肯定没想起来,你端给顾千之前,都会自己先尝一口!”
季留云端着托盘的脚步一停,面不改色地转回料理台。
他说:“我也会尝。”
小鸟莫名其妙,“你他娘跟自己较什么劲儿?”
等这一树一鸟折回堂里,城无声正说到出国的事。
“是我一个朋友,家里有鬼怪在闹,我咨询过黄泉办,说是坟主在国内,所以得境内的行阴人去,就当出去散心吧。”
城无声如此说,不着痕迹地看了陈巳一眼,正好瞧见这小痞子翻了个白眼。
倒霉表哥:“……”
缺德表弟把他俩这反应看在眼里,不由问好友:“又吵架了?”
陈巳“哼”了一声,“我可不敢,他城老板家大势大。”
顾千看向倒霉表哥,后者说:“现在我爷爷和你爷爷都在外面旅游,观世的事情一了,我们都没好好休息过。”
“也行。”顾千看向季留云,“之前答应过傻狗,要带他出国完成一个愿望。”
季留云又不自在起来——他不记得。
季济弘则是兴奋不已,当即和陈巳约好要出去买漂亮衣服。
听见打扮自己,陈巳这才有点兴趣。
“不过,季留云和季济弘的身份还得安排一下。”顾千说,“我不知道妖怪现在要走阳间路坐飞机怎么弄。”
季济弘不理解,“老子会飞。”
顾千:“建国后不准乱飞。”
“行。”城无声当即拿出手机,很快就安排好,决定一起把航班办了,先问顾千还有没有要求。
顾千说没有。
城无声又问陈巳:“你一般都怎么飞?”
他只是想问航空公司。
可陈巳还没从抢单的愤怒中抽出来,现在听城无声说什么话都是挑衅,所以攻击性极高。
“怎么飞?我一般都是夜半无人的时候打开隐形的翅膀偷偷飞。”
城无声:“……”
好歹是定下了日期和航班,城无声和陈巳先走,季济弘也兴致勃勃地绕回自己院里,决定从零开始学习外语。
顾千这才有机会单独和季留云说话。
这个老妖怪从刚才订机票时就一直盯着茶杯出神。
顾千读得懂季留云的表情,这是他心里有事。
“你不想出去吗?”
季留云摇了摇头。
顾千说:“你可以和我讲任何事。”
季留云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久到连阳光都变得恹恹的。
终于,他小声说:“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你要去做的事,那你这一趟去就没有意义。”
他抠着自己指头,一直在眨眼,睫毛像两只小巴掌一样,试图把不安和迷茫扇走。
顾千却说:“可是我觉得蛮有趣,能认识不同阶段的你。”
季留云不解地抬起脸。
顾千笑着凑近,“也很荣幸,能参与你的过去。”
他说这句话时眼里带着细碎的光,像是落在湖面上的太阳,温暖,可以触及。
季留云看得忘了眨眼。
“走啦,收拾行李去。”
顾千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傻狗的脑袋,季留云没躲,还是怔怔地盯着人。
心头有闷雷在隐隐轰鸣。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胸口,把这个感觉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有什么东西,温柔地谋杀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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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很顺利。
上飞机,下飞机,出意外。
季济弘走丢了。
等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才想起手机在背包里,而背包,此刻不晓得在哪里。
整只鸟由此陷入失联困境。
尤记得城无声再三叮嘱:在国外不能随便用灵力。
季济弘不想给大家惹祸。
于是他想起顾千教过的:有问题要找帽子叔叔。
好在季济弘学习过外语,略有知识储备,所以他组织好语言,去到外国的帽子叔叔面前。
小鸟清嗓,并且自信开口。
“Can I help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