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她看不出来?
随便他要几分烫,茶水里要加什么东西,是冷是热,是苦是淡,难不到她。
“殿下,请用茶。”
没一会儿,少女递上的茶水是现煮的,给一旁的萧夙和玄伦看得一愣一愣的。
辛嬷嬷先前说过了:“殿下一般爱用八分烫的茶。”所谓八分烫,薛窈夭观察不来,全靠阿寅在一旁指点。
伸手接过,江揽州又浅浅呷了一口,“太烫,换。”
嗯。
并不意外。
她抬眼看他一眼,恰逢江揽州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先前说过了,央都的七月并不闷热。但小火炉燃起来后,就还挺蒸人的。薛窈夭撩着裙裾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把蒲扇给炉子轻轻扇风,主打一个亲力亲为。
火苗轻舔铫底,水渐渐升温。
将适量茶叶放入其中,看它们在水中翻滚,舒展,水色慢慢变深,茶香也随之袅袅升起。
待阿寅点头示意可以了,薛窈夭这才起身。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亭檐洒下斑驳光影,也照见她额头盈满细密汗珠。
之后往盏中倒茶时,“嘶”地一声,薛窈夭飞快缩了下手。
“怎么了?”
阿寅最先反应过来,“可是烫着哪里了?要不姑娘去一旁歇着,让奴婢来吧!”
“没事。”少女摇摇头:“一点小意外,没关系啦。”
江揽州什么心态,不难理解。
幼年时候,他在薛家遭受了太多磋磨,譬如被管家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譬如匍匐跪地被她的仆童们当马骑。
彼时同样年幼的小郡主,隐隐觉得这样不对,不好,但仇怨已经结下了,小郡主自然也拉不下脸去为他解围,或说上半分好话。
而那些仆童之所以敢肆无忌惮欺辱江揽州,无非是她这个薛家大小姐、薛老国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带头不待见“小野种”。
片刻后。
抬手擦了下额间汗水,薛窈夭又一次将一盏热茶递到江揽州面前,而后微微弓着身子,语气恭恭敬敬,重复之前说过不止一次的话:“殿下,请您用茶。”
男人指节骨骼明晰,根根修长。
指腹在茶盏边缘摩挲了两下。
这回他说:“味道太浓,换。”
“......”
怎么办,当然是又一次收回茶盏,转身回到小火炉旁,重复之前的全部流程。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渐渐是真看不懂了。
...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又过两刻钟,第四盏茶水递上之时,薛窈夭神色已不如先前平和,她额角发丝被汗水打湿,脸颊也被小火炉蒸得红扑扑的。
且这一次,她就杵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微微梗着脖子,投下的影子还挡住了他面前光线。
静默。
送至唇边的茶盏微微一顿,江揽州撩眼看她。
视线交汇的刹那,为他眼中所蕴的黑暗冲击,薛窈夭心口蓦地一震。
他什么也没说,可被他一双漆黑冰冷的、审视事物般的眼眸注视,人就仿佛置身于烟雨濛濛的青苔雨林,莫名有种暗无天日的阴冷潮湿之感。
“这回是太淡了吗。”
她尽量稳住自己,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可需要现在就换?”
嗓音软糯糯的,没有任何攻击性。
面上甚至还端出了一丝浅浅笑意。
可江揽州还是敏锐且如有实质地察觉到,她生气了。
五日未见,许是李医师医术精湛,又或她喝了太多滋补之物,面色养出了丝丝红润,花瓣一样美丽的唇也开始有了血色。
江揽州嗯了一声:“是太淡了,你知道就好。”
这回他甚至不屑作态,连尝都没尝一口。
薛窈夭垂下眼睫,点点头,又一次语气平静地哦了一声。
转身时,却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好热啊,连身上也开始隐隐出汗了。
先前被烫的那根指节,冒水泡了,一碰就会疼。
接下来会是些什么理由呢?
太苦了?
太涩了?
水质不好?
茶盏不干净?
第一次伺候人就这么“失败”,薛窈夭感觉自己的耐性正在渐渐流失,但又不得不劝自己保持耐性。
果然不出所料。
接下来的几次,江揽州的理由和她设想的八九不离十。莫非所谓的折磨、凌辱,已经开始了吗?
不知不觉间,日头渐渐偏西。
日光已然能穿透长亭的檐角,直接泼洒在青石板上。
第九次。
薛窈夭绷不住了。
三个丫鬟和萧夙玄伦早已经不忍卒看,全都别开了脸。薛窈夭则依旧捧着茶盏,又一次心如死灰地去到江揽州面前。
只是这次。
她低头往前递茶时,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啊!”
伴随这一声轻轻的“啊”,茶盏掉落,翻转。
茶水也瞬间迸溅开来。
几乎只是短短瞬息,江揽州腰部以下湿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