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面具,她永远看不出那人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面具后的声音总也那么低沉,似乎总能隐隐传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
那个背影,确实是太熟悉了,真的很像很像她的二哥……
桃叶就这么看住了,马车走了一程又一程,她也看了一程又一程。
看得久了,她宛然有了一种幻想:那会不会就是王敬魂魄归来?
桃叶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欲望,她想把檀越的面具摘下来,她想看看,面具后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容颜?
可是,她有这样的机会吗?陈济允许她有这样的机会吗?她现在只是陈济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接下来的几天,陈济与桃叶都是分室而居的,也不曾同桌用膳,连必要的交谈也都由婢女代为转达。
桃叶倒巴不得如此,不用每天每夜面对陈济,她真要谢天谢地了。
车队行至濠梁郡,在花鼓县歇脚,陈济使人传话给桃叶,令桃叶次日为本县百姓祈雨。
花鼓县县令听说皇后能祈雨,天不亮就搭起了祭坛,城中皆为此事议论纷纷。
桃叶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压力自然是有的,但她刚到县令安排的住宅,就再次感觉到了杜鹃的气息,心里也就有底了。
次日,在官兵、花鼓百姓,以及随行婢女、侍卫们的围观中,桃叶登上了县令筹备的祭坛,点燃了一支香,朝四面八方诸神拜了一圈,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紧接着,桃叶就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至于「咒语」是什么,那都不要紧,反正祭坛上只有桃叶一人,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的口形动得极快。
一面「念咒」,桃叶一面还会偷偷眯眼,观察周围、看看天色有没有变化。
杜鹃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没多久,天空开始有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又渐渐变成中雨。
陈济静静坐在祭坛后方的一个酒楼上,亲眼目睹桃叶祈雨成功,不能不对这景象感到惊异。
想当年,他第一次对桃叶有好感,好像就是因为发现了她的血是绿色,发现她与众不同,然后从此就不知不觉看待她越来越与众不同了。
城中百姓都欢呼起来,相互议论着本县已经多少天没下过雨了。
桃叶睁开了眼睛,用手接住了几滴雨水,放在鼻孔前闻了一闻,她闻到了百花的芬芳之香、百草的清新之味。
她猜想,这雨水,大约就来自百花百草上的露珠吧?
正想着,桃叶又感觉不到雨水了,忽而意识到,她的头上多了一把雨伞。
她回头一看,正是陈济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桃叶转过身,面对陈济,轻声问:“皇上不生气了?”
“我怕你淋湿了会生病。”
陈济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神经质的怒气,好像是一切都归于平淡了、坦然了。
桃叶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济拉住桃叶的手,一起慢慢走下祭坛,走上酒楼的二楼,同坐在一张摆了酒壶、酒杯的餐桌旁。
桃叶意识到,陈济方才一直在喝酒。
楼下,城中官民依旧兴高采烈。
楼上,陈济又一杯酒饮尽,再次拿起酒壶。
桃叶按住了陈济的酒壶,问:“皇上何事那么想不开,定要借酒浇愁?”
“何事?还需要我告诉你何事吗?”陈济冷笑着。
“皇上那么恨他,到底是因为贵妃母子?还是因为他是我的前夫?”桃叶不由自主,问出了一个她觉得并不该问的问题。
“你真的想知道?”陈济抬起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桃叶。
桃叶点了点头。
“都有……”陈济怪笑着,推开桃叶的手,还是为自己又满上了一杯,“但还不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
桃叶死死盯住了陈济,她感觉到,自己是那样迫切想要一个答案。
“我最恨的,是他的影子始终都不能从你心里抹去……”哗啦一下,陈济将酒壶摔在了地上,碎裂声伴随了他突如其来的高声一吼:“不然你就不会「失忆」了!”
言罢,陈济拂袖而去,踉踉跄跄地下了楼。
桃叶望着那一地碎片、四处流窜的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忙走到酒楼的晾台,手扶栏杆,想要看一看陈济是否已经安全下去了。
然而,她却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瞥见了那个异于常人面容的铜面人。
铜色面具上两个孔洞里,有一双眸子也同样遥遥注视着她。
晾台没有屋顶,雨水落在了桃叶脸上,伴随她的泪水一起顺着脸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