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这是祭奠逝去亲人的日子,灵州曲米村家家户户蒸好了藕,塞上香软的糯米,用红绳子扎成一个小小的糯米小人儿,在藕小人脑袋上再插一个红枣,就像是一个白嫩的小人儿带着一顶红帽子。
这小藕人要做一对,一个摆在逝者的坟前,另一个则会供在家里。
这是曲米村祭祀的习俗,这白白嫩嫩的藕人,代表着一种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七月半当日,将它们供奉在坟前,逝去的亲人就会顺着藕人身上的藕丝,找到另一只小藕人,找到与亲人团聚的路。
曲米村后山顺着山坡往上走,一直走到半山腰上,就会看见许多坟墓。这里是曲米村后山坡的墓葬场,此时已经将近黄昏,不少陵墓前都摆放着扎好的小人儿,微风拂过,山坡上飘着阵阵的藕香。
狭长的山间小道上,一对老夫妇气喘吁吁地朝着山坡上走,他们手上提着两个篮筐,隐隐能闻出藕香,想必也是来这里祭奠的。
此时已经将近黄昏,太阳只留下淡淡的余晖,炙烤着大地的酷热已经逐渐消散,空气中开始涌现出凉意,越往山上走,这凉意就越甚。
“老婆子,走快点,太阳快下山了,黄昏可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这山坡上冷嗖嗖的,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头儿裹紧了衣衫,胆战心惊的环顾了下四周,好像真怕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一样。
相比之下,老妇人就淡定的多了,她小心的提着手里的篮子,生怕弄坏了扎好的小藕人。
“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哪有那么多不干净的东西?这里葬的都是乡亲,生前大家都和和睦睦的,难道死后谁还能吓你这个老头子不成?”
老头打了个哆嗦,没吭气。虽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但小矛小盾的一直不断。谁家院子里的篱笆越了界,谁偷了谁家地里的两根黄瓜什么的。前年他偷了隔壁老三叔的三个鸡蛋没还,三叔今年刚过世,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茬儿。
今夜可是亡灵归家的日子,死者为大,老头可惹不起。
这次出门前,他特意多煮了两个白水蛋揣在怀里,打算供在三叔坟前,全当赔罪。
老妇人走到坟前,先摆上了香炉,点燃了三支香,在香炉旁小心的摆上了小藕人,她祭奠的是自己的儿子,前年在战场上被流箭射死了。
香炉的白烟缓缓升起,檀香的味道暂时遮掩住了藕香的香气,老妇人又拿出了荷叶包裹着的烧鸡和几小碟点心,一并摆在了墓前。
“再过两个月就是幺儿的生辰了,算下来该有二十三了吧?”老妇人小声喃喃道。
老头没吭气,他望了一眼墓碑,神色中闪过一抹悲怆。老年丧子,他的心里比谁都苦,没人的时候,也会躲在角落里抹几把眼泪,可在老妇人面前,他却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老妇人是个善良脆弱的女人,他要是垮了,老妇人就更受不住了。
“这年头,活着的人更苦。跟我们在这穷乡僻壤受罪有什么好的,说不定是老天可怜我们幺儿,早早地收他去过好日子呢。”老头儿安慰老妇人。
老妇人偷偷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心里还是不舍得。
夫妇二人在坟前祭奠了片刻,老头抽空又去了隔壁三叔的坟头,偷偷摆上了两颗鸡蛋。眼下天色越来越沉,太阳几乎快要落到地平线下。
“好了,快走吧,这风是越来越冷了。”老头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把自己又往衣衫里缩了缩。
老妇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她拿起了手边另一个篮筐,起身朝坟场另一边走去:“别急,文先生的祭品还没摆好呢。”
老头子这才想起他们答应了要帮隔壁文三先生祭奠他家的坟。
文三先生是三年前搬到曲米村的,是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他有病,身子弱得很,常常一病就要躺在床上十几天。七月半天气炎热,这后山却又阴冷,一热一冷下来,文三先生铁定会生病。
他家老婆子是个心善的人,主动提出要帮文三先生祭奠。文三原本推脱不愿麻烦老妇人,可前两天不幸摔了一跤崴了脚,这才不得不求老妇人帮忙。
提起这文三先生,老头心里总觉得毛毛的。虽然文三是个和善的读书人,温文尔雅没什么坏心眼,可是他却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好像隐藏着不少秘密。
就拿文三要祭奠的墓来说吧,一个小小的土坑,挤在墓葬场的角落里,这根本就不是死人墓,顶多是个衣冠冢。
正常人家里若有丧事,亲人寿终正寝,死后尸身入土为安。可文三要祭奠的,竟连个尸体都没有,这哪里是寻常人家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