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不知道。”范小晓有些懊恼自己没能帮上忙:“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文三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他就恢复过来。他轻笑着安慰范小晓:“无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他已经过世三年了,想必早就已经渡过忘川了。”
“三年前——灵昭元年?”范小晓很诧异。
范小晓的反应让文三觉得有些诧异:“怎么,这一年有什么特殊的吗?”
范小晓当然记得灵昭元年,阳间正值战乱时期,又遇上西昭国皇权更迭,人间饿殍遍野,每日涌入地府的亡灵不计其数。地府人手不足,有些亡灵没有得到及时的渡化,堕为恶鬼、厉鬼,让地府苦不堪言。
正是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地府才设立了祭司,用占卜来预测未来亡灵的数量。
“灵昭元年涌入地府的亡魂很多,因为战乱和皇权斗争,很多孤魂野鬼都只能在忘川河畔徘徊。你说的这个亡魂我虽然不认识,但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鬼差,看他们能不能找到。”
文三点点头,轻声道:“多谢。”
对凡人而言,亡魂并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文三既然问起这个人,那就说明这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而且这个人已经死了,与他生死永隔,这对凡人而言是最残酷的。
范小晓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说出口:“即便找到他,你们也不可能再相认了,亡魂都要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记忆,这是规矩……”
文三知道范小晓在想什么,他安慰范小晓道:“这我知道。我并没有想做什么,我曾经被人追杀,是他救了我的命,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范小晓想起了坟场上的那个衣冠冢,莫非这个名叫黎渊的人就是文三要祭奠的故人吗?
可为什么是衣冠冢?他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还有文三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一个在乡下教书的文弱书生,怎么会招来这么大的仇恨?
范小晓觉得文三身上有太多神秘之处了,这让他很想一窥究竟。
不过即便心里有再多的疑问,范小晓还是很懂得看人眼色的。提起黎渊让文三的情绪低沉了许多,显然这并不是个轻松的话题。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很快文三便转了话题,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小藕人身上,泡在水里之后,小藕人似乎变得精致了许多,身子也渐渐变得更接近人形了。
“你什么时候能从这个小藕人身上出来?”文三问道。
范小晓也不知道,不过这既然是七月半的习俗,想必等今日一过,他就能从小藕人的身体中脱离了。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等明天一切就能恢复正常。”范小晓一向很乐观。
文三想了想,他没说什么,而是起身又给范小晓的水盆里加了些热水。他把范小晓的水盆放在了炭火旁边,用余温给他保暖,末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灶台的罐子里舀了一小勺糖,撒在了水盆里。
水顿时变得甘甜了起来,糖水渗进了藕中,范小晓只觉得身体变得更有力气了。
“之前在厨房里肚子饿的咕咕叫的人,是你吧?”文三对小藕人说道:“你现在的样子还吃不了食物,姑且用糖水先垫垫,等你恢复了,我再给你做些好吃的。”
甜水的甘甜让范小晓心情舒畅,他心里对文三的感激之情更甚,原以为落到灾星手里,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却意外的发现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范小晓现在确定祭司一定是搞错了,这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让人间生灵涂炭的灾星呢?
等他恢复之后,一定要让祭司重新占卜一卦,灾星或许存在,但肯定不会是眼前的这个人。
文三把范小晓安顿好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厨房。夜,渐渐地深了,冷风呼啸,七月半的冷风吹得人心里有些发怵。家家户户都早早地闭了门,小村庄里一片宁静,月光笼罩大地,整个山谷在月色的阴影下显得更加静谧。
文三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他独自一人上了山,灯笼暗淡的光照亮着凹凸不平的山路,文三走的很快,就像一只独狼,穿梭在黑夜的丛林中。
他并没有在山坡处的坟场停下,而是径直朝大山深处走,村子里的人从不踏入后山山脉,这里地势险要,有许多有毒的植被,还有不少凶猛的豺狼虎豹。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越是危险,茂密的丛林给了后山天然的屏障,几乎没有人能穿过这片树林。
可文三走进这片树林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这里险要的地势和危险的环境并没有伤害到他,相反地,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仿佛都不是什么困难。他灵巧的穿梭在林间,动作敏捷迅速。
文三吹灭了灯笼,燃起了火舌,他顺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道一直走进了丛林深处,穿过树林之后,视野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山谷内几乎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很是荒凉。山谷下覆盖着一片白茫茫的东西,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
文三走到了山谷边上,他掀开了自己的斗篷,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和在曲米村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眼眸森寒。
他在山谷边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厚沓的黄纸,这是祭祀的纸钱。
文三用火舌点燃了纸钱,火焰的阴影照在文三的脸上,他抿着嘴,没有表情,看不出是悲伤还是痛苦,但却能感受到,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皎洁的月光照向地面,照亮了山谷。那些笼罩在黑暗中白茫茫的东西顿时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无数累积起来的森森白骨,杂乱无章的堆积在一起,还有无数银白色的铠甲四散散落,白骨堆满了整个山谷,算下来至少有二十万余人。
文三静静地燃烧着那一沓沓黄纸,黑夜的凉风吹得瘆人,吹过山谷上空发出凄凉的啸声。那一沓黄纸烧完之后,文三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那上面写着的都是姓名。
文三咬破了手指,他摊开那一沓白纸,这是他花了一年时间抄写的名字,每年的七月半,他都会带着新抄写的名单,来这里祭奠。
在白纸的末尾处,文三用血写下了落款,红色的字迹触目惊心,写完之后,他将这白纸也扔进了火中,看着火焰吞噬掉这份冗长的名单。
红色的字迹逐渐被火吞噬,文三静静的看着那字迹,眼眸飘忽不定。
淮王 谢辰
红色的字迹消失不见,文三静静的在山坡中伫立许久,然后转身融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