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有心想要帮你，但是年年，这不现实。”荀书儿道。

贺小茶听了这句，心里有些发沉，她怯怯问：“为什么？”

荀书儿柔声道：“父亲是朝中三品大员不假，但他的俸禄也是有限的，你可知父亲的俸禄是多少？”

贺小茶摇摇头。

“你大兄去年才刚入仕，俸禄寥寥，家里主要还是靠父亲。父亲每月十七贯钱，但这些钱不是全然到自己手里的，要有一部分折成粮食和布匹，搬到府里，供咱们吃用。剩下的银钱，要支撑家里的一切开支，比如你二兄在弘文馆读书，要交束脩（注1）；家里的女眷要置办脂粉首饰；而且人都贪嘴，总不能一月到头只吃朝廷分发下来的东西，总要添一添小灶；加上还有那么多下人，总要付人家工钱。府中的日子虽说不算紧手，但若想一下子拿出四百贯钱，没有十年八年也是做不到的。”

贺小茶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她之前只觉得当官肯定有钱，却没想过再怎么有钱，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荀书儿继续道：“我娘家从商，在钱塘有些产业，阿耶阿娘待我极好，嫁妆给我备得丰厚，我平日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只步摇你拿着，不要有负担。回头我同父亲说一声，他会同意的。”

“可是……”贺小茶还是犹豫：“可是嫂嫂，你我初初见面，你便……”

荀书儿露出笑容，很是温柔：“人与人之间，总要看个眼缘，我一见妹妹，就觉得你是厚道人。而且……”

荀书儿说到此处顿了顿，笑容里有些落寞：“我是远嫁，知道骨肉分离的苦，你养母毕竟养了你十年，这份情谊不是轻易可以割舍的，我明白。”

贺小茶心生动容，她踌躇许久，将步摇握在了手里，她十分恳切地说道：“嫂嫂，这步摇算我借你的。”

荀书儿握住贺小茶的手：“你是盈时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姐妹之间，不说借不借的。”

贺小茶心里一热，眼睛红了红，她反握住荀书儿的手：“我会还的，嫂嫂一定要信我。”

“好，信你。”

……

次日，贺小茶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起来时辰时已经过了，吃了碗面，沈钦和顾盈时便来了春息苑，要带着她去西市逛。

“你怎么来了？！”贺小茶看见沈钦，顿时没了好脸色。

沈钦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今日有空。”

贺小茶撇撇嘴，又问顾盈时：“嫂嫂不去吗？”

“啊，宝珠那边还没安顿好，母亲临时将书儿叫去帮忙了。”

宝珠宝珠宝珠，真是个大宝贝珠子，贺小茶抿着嘴，心里有些不高兴。

但她的不痛快很快就被集市的繁华冲散，她此时置身西市，瞠目结舌。

这么大的市集，莫说没见过，就算让她发梦幻想，她都幻想不出这般热闹的景象。

西市里小到瓜果炊具，大到金器珠宝，样样俱全，更夸张的是，她还见了两家卖关公铜像和石狮子的，这玩意儿居然也能放到市集上卖吗？

而且顾盈时还说，长安这样的市集有两个，东边还有个东市。

贺小茶啧啧称奇，长安人你们过得是什么好日子！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贺小茶像是家养的小狗儿入了深林，到处蹦跳撒欢，完全没注意一个菜农的推车已经失了控，朝她冲撞过来。

“诶诶诶！前面的人小心！小心呐！快躲开！”菜农一边和车把手做斗争，一边大喊着提醒贺小茶。

贺小茶察觉到危险靠近时，已经有些晚了，电光石火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小臂，下一瞬，她便被拉进一个怀抱里。

贺小茶心有余悸，大口喘着气，心绪稍稳之后，她愕然发觉，她此时正伏在一个胸膛上。

胸膛上的衣衫布料凉凉的，透出淡淡的檀香味。

贺小茶觉得耳际有些烧得慌，赶忙将胸膛的主人推开，贺小茶自以为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可这个胸膛实在结实，这人竟纹丝不动。

贺小茶仓皇抬头，沈钦一双幽深的眼睛正望着她，他面色是冷的，声音却柔和：“出门在外，要小心些，以后不许这样四处乱窜，知道了吗？”

贺小茶不知为何，生了一些气恼，愤愤说道：“知道了。啰嗦！”

沈钦这才放开了她。

贺小茶看向已经翻了车的菜农，她小跑过去，帮菜农将掉落的各种蔬菜重新码到车上。

“老伯，你方才这样码菜底盘不稳的，你把山芋、藕、还有昆仑瓜（注2）这些沉的放到下头，带叶子的轻的放上面才行”

“哎哟，我今儿个出门急了些，都走出一里地了才想起昆仑瓜和山芋忘了拿，这才又回去了一趟，把它们放到了上头。”菜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小姑娘心肠真好哟，来，给你几个昆仑瓜，今天一早刚摘的，新鲜得很哟。”

“多谢老伯！”贺小茶笑着接过来，声音脆生生的。

再回头时，贺小茶发现沈钦正眉目含笑看着她。

贺小茶觉得呼吸滞了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之际，经过的姑娘们纷纷打量沈钦，含羞带怯。方才执意去给贺小茶买簪钗耳珰的顾盈时也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顾盈时问。

贺小茶还是沉默不语，沈钦唇角勾起来：“没什么，只觉得十年过去，年年还是年年。”

顾盈时全然不懂沈钦在说什么，但也不纠结，又带着贺小茶去买了几身衣裙，置办了读书的文房四宝，这才打道回府。

三人在宣阳坊路口作别，顾盈时和贺小茶走回顾府。

初进院子，便有个丫头神色急迫走过来，她看了贺小茶一眼，将嘴边的话压了回去，只带着哭腔对顾盈时说道：“郎君，您快去戒轩一趟，劝劝夫人吧。”

顾盈时闻言，看了身边的妹妹一眼。

贺小茶并不知戒轩出了何事，只是看丫头都快哭了，料想应是情况紧急，便赶紧道：“阿兄去吧，我自己回春息苑就好。”

注：

1.束脩：学费。

2.昆仑瓜：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