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妩月一边拍着兰璃裳的背,一边幽幽开口:“妹妹别嫌阿娘说话难听,阿娘也是气急了。满长安城,哪个正经人家会动儿媳妇的嫁妆,更何况,大嫂还是商贾之家的女儿。传出去确是有辱家风的。”
“呵……”贺小茶轻笑一声。
她的笑声那么突兀,乃至在场所有人都暂停了自己的情绪,看向贺小茶。
贺小茶不紧不慢,直直看向孙妩月。
孙妩月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妹妹怎么了?何故这样看着我?”
贺小茶唇角勾着:“没什么,只是有些失望罢了。我在市井这些年,大伙儿都说,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规矩,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孙妩月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贺小茶没打算给她面子:“母亲教训嫂嫂,那是天经地义。但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
孙妩月的脸当即拉下来,就连兰璃裳也被贺小茶这句话惊了一下,顾崇岁更是怒不可遏:“你放肆!谁叫你这么跟你嫂嫂说话的?!”
贺小茶笑意更甚:“放肆吗?这不正是二嫂嫂教我的吗?她都可以说她嫂嫂有辱家风了,我说我嫂嫂一句不守规矩怎么了?”
“你!”
顾崇岁气得满脸通红,孙妩月也是一张脸黑得发紫。
贺小茶走到顾崇岁跟前,把他指着她的食指按下来:“你娘子不守长幼尊卑,你更是个好样的。簪子这事儿,本不是大事。嫁妆本来就是父母在女儿嫁人之后给女儿傍身用的,大嫂完全有资格随意使用,可你们非要把这件事抬到家族颜面上去。你还在这你你你,你什么你?就为这么点破事,你大哥大嫂跪在这儿老长时间,你阿娘生着气,你娘子在一旁添油加醋,你不劝和也就算了,你唯恐天下不乱啊你。”
“你你你你你!”
顾崇岁气得想打人,贺小茶根本不怕他,甚至还把脸往前送了送。
此时顾宝珠上来把二人拉远开来,这才算完。
顾宝珠看着贺小茶:“妹妹你不能这样说二嫂,这几年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事都是二嫂操心的……”
顾宝珠还没说完,便被贺小茶打断:“那是因为大嫂不争。”
这句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贺小茶被这一窝子糊涂蛋整无奈了,她叹一口气,望向兰璃裳和孙妩月:“是,二嫂嫂出身好,也更得母亲喜欢,所以母亲有意让她掌家。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大嫂想争中匮之权呢?是,她是商人家的女儿,但出身是出身,现在的身份也是身份。我朝一向注重长幼尊卑,她是长子长媳,站在你们那什么……啊对……朱雀大街上吆喝一声,说顾家的夫人偏疼幼子,架空长房,日日磋磨她,长安城里谁会不为她说话?谁能不斜眼议论议论顾家?她如今跪在这里,不是你们有理,而是她不争。”
这番话让众人沉默片刻,荀书儿抬着一双通红的泪眼,感激地看向贺小茶。
贺小茶伸手,将荀书儿扶起来,跪了太久,荀书儿的双腿有些踉跄,险些带着贺小茶一起摔跟头,此时顾盈时一个健步从地上起来,搀住了二人。
兰璃裳见状哭得更为伤心:“好,好。我亲生的女儿也不向着我,尽是向着这个忤逆我的外人了。”
顾宝珠和孙妩月赶紧半跪在兰璃裳膝头安慰她。
贺小茶却有些失望地看了兰璃裳一眼:“母亲可知道,我这些年,连商贾之女都远远不如。”
兰璃裳闻言停了饮泣,回望贺小茶。
贺小茶继续道:“我跟着翠娘做过许多营生,我跟着她去大户人家洗过衣裳,给富贵乡绅砌过院墙,帮果农摘过果子,在市集上卖过豆腐和卤味。三年前,我们勉强盘下了渭南县的一家酒肆,我这才勉强算是成了商人之女。母亲,我这样的出身,你是否也觉得,不配做你的女儿,不配做顾家的人?”
兰璃裳的眼神慌乱起来,她起身走近贺小茶:“年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父亲是当朝太常寺卿,外祖是通议大夫,你怎能和荀书儿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贺小茶的双眸黯下来,在片刻的沉默后,她说出了近日心底最深处的话:“母亲,我来长安之前,是很不安的,怕自己没见过世面,惹您不喜。但我心底里,很期待见您。我本以为,我回来您会很高兴,是那种把其他一切事情都忘了的高兴。可我在府中这两天,瞧着您似乎并不多么高兴,在您心里,就连磋磨嫂嫂这件事,都是排在我回家之上的。”
“年年,你怎能这样想阿娘?”兰璃裳的眼泪夺眶而出。
顾宝珠此时走过来,似是动了气:“妹妹这样说实在太过分,你可知母亲这两天为了你几乎不怎么睡觉,不是研究食谱就是为你绣小衣和帕子,眼睛都熬红了,你怎能……”
“别说了宝珠。”兰璃裳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头不再看贺小茶,似是克制:“年年,这两天是阿娘不好,疏忽了你,阿娘给你赔罪。但今天……今天阿娘累了,先回房睡了,你也……你也好生休息,咱们娘俩,来日方长。”
兰璃裳在吕嬷嬷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顾宝珠紧随其后,贺小茶听得出来,兰璃裳方才那番话的尾音不可抑制地带了哽咽,贺小茶的鼻根因此也生出一片酸涩。
顾崇岁拉着孙妩月经过贺小茶跟前:“这下你满意了吧!真是家门不幸……”
贺小茶不再说话,只有荀书儿捏了捏她的掌心,试着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