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笑容透了些得意出来:“不信的话,你拉开你右手边的被角,看看下头的床板上,是不是有一只描了金漆的小老虎。”
贺小茶闻言,赶紧掀起了被子,果如沈钦所言,一只笔法简单、容貌草率的描金小老虎映入眼帘。
“这是……”
“我小时候总是睡不安稳,你说老虎能吞噩梦,就帮我在床上画了一只。你当时是用墨水画的,觉得不威风,便缠着顾伯父找人给描了金漆。”
铁证如山,贺小茶无从抵赖:“我小时候……就这么……耽于美色吗?”
沈钦笑意更深,脑海里的小团子蹦蹦跳跳,似乎将他拉回了贞观四年,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安之哥哥,你陪我写字好不好?阿耶让我写字,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写。”
“安之哥哥,我饿了,想吃毕罗,但我吃不了一个,你帮我吃一半好不好?”
“安之哥哥,今天你跟我一起睡吧求你了,上次你给我讲的仙女故事还没讲完呢!你说放牛郎偷了仙女的七彩羽衣,是个大坏蛋,然后呢?”
“安之哥哥……”
“安之哥哥……”
“安之哥哥……”
贺小茶听着沈钦一桩一桩讲着童年往事,忍不住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够了,别说了,太羞耻了。你再说我都要心疼哥哥了……”
沈钦心头暖意熔融,只觉十年弹指,却恍如昨日。
贺小茶脸红过后,猛然想起了一桩事,她走下床榻,小跑坐到沈钦身边:“那李郎君呢?我小时候认不认识李郎君?”
沈钦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容瞬间就僵住了,但贺小茶浑然未觉,只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认识吧。”沈钦很不愿承认,但他不想骗贺小茶。
贺小茶的眼睛闪烁着光彩:“那我跟他也很要好吗?我是不是也跟在他身后,叫他行隐哥哥?”
沈钦的脸越来越黑:“你只叫我哥哥。”
贺小茶兴致不减:“那我叫他什么?平日里我跟他也经常一起玩吗?”
“我困了。”沈钦打了个哈欠:“今天就先说到这里,你也早点睡。”
沈钦不顾贺小茶,兀自躺下,盖好了被子,阖上了双眼。
“诶你这人……”
贺小茶朝他做了个鬼脸以示不满,而后也气鼓鼓回到了床上。
沈钦背对着贺小茶,他的双眼重新睁开,倾泻出一地落寞。
贺小茶和李行隐,小时候也是很要好的,李行隐常常带着礼物来顾府找她,只不过碍于身份,他不走正门,他在狗洞旁边学几声鸟叫,贺小茶就知道是他来了。
“安之哥哥,这是我的新朋友,他叫灵郎,名字是不是很好听?也很适合他对不对?他长得就很灵很可爱。”
彼时沈钦已经早就见过李行隐,贺小茶在马场救下他之后,是沈钦将他送到了医馆。
但不知为什么,他和李行隐都没有戳破两人已经相识的事。
灵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如同咒语一般,经常在沈钦耳边响起。
乃至他和李行隐相识十年,都还是直呼其名,不愿称呼他这个备受小芳年青睐的表字。
很快,贺小茶的呼吸变得缓慢悠长。
沈钦翻了个身,看向她的睡颜。
他看她许久,思绪渐渐深邃起来。小时候不懂男欢女爱,他把她当做亲人,当做妹妹,当做是身故的母亲冥冥之中为他送来的朋友,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后来她走失了,在漫长的离散里,他从幼年失怙的孩童,经历生死磨炼,长成了身份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与阴谋诡计为伍的男人。
对她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作了绮思,沈钦已经分不清楚。
他只知道她回长安那天,他虽在戒轩罚了她,但他高兴的整整两天都难以入眠,那种失而复得之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狂喜。
他只知道他执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那天,他的心脏迸发出既往从未有过的强劲力度,胸腔震动产生的滞闷让他几度眩晕。
他只知道他将她抵在书房墙上,所距不过一寸的那天,刀光剑影里搏命活到二十岁的他,当晚在照夜楼顶的密室里,第一次学会了自读……
他早就应该知道的,自他被世人抛弃,却被她拾起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是她的掌中之物了,逃不脱,他也不想逃。
认清了自己的心,又想起方才贺小茶提起李行隐时的神情,沈钦望向贺小茶的目光里便糅杂了无尽的委屈。
“明明是我先来的……”沈钦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