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里是太极宫,父子、夫妻、兄弟,再深的感情,在权力的漩涡里浸淫得久了,难免会变了味道。
如今能让圣人放下戒心也不痛心伤心的,唯有逢宁公主留下的孤雏——李灵郎了。
“圣人让灵郎去女儿宴,真是用心良苦。”梁内官在心中酝酿一会儿,说了这样一句话。
圣人果然开怀了些,像是打趣一个老朋友:“你又看出来了。”
见自己的宽慰奏效,梁内官放松下来,大胆了些:“逢宁公主去时,孑然一身,只留一副玛瑙相思扣,您可是费了好多口舌才从灵郎手里要了一半,在上元宫宴后赏给了顾家的四娘子。”
“你呀,老了还是这么猴精。”圣人笑道:“灵郎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明明属意顾家那丫头,却咬死都不张口。他也长大了,金吾卫里根他年纪相当的,许多都有孩子了。我听说昌国公许家的去顾家提亲,闹了些不痛快。汤氏昨儿个又进宫见了杨妃,杨妃性子单纯,吴王也不关心内宅的事,莫让人家当了枪使才好。这桩事让灵郎去再合适不过,让他注意吴王不假,但也得让他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圣人英明。”
贞观十六年三月初三。
贺小茶穿了一身豆蔻紫的衣裙,同两位嫂嫂一起,一道去了樊川。
甫一下马车,贺小茶便被眼前景象深深吸引。
她本以为所谓桃花盛开,便是一小片桃林,可到了才发现,樊川广袤,方圆数十里,连着远方的丘陵,均是芳菲一片,桃花成海。
簇簇桃花中,许多寺庙、私园坐落其间,林中有湖,静影沉璧,桃花的倒影在其中生出别样的芳姿。
春日渐暖,风和日丽,偶见郎君们聚在一起赏花饮酒,更有娘子们簪花成趣,真是好一处踏春之地。
女儿宴定下的地点在樊川桃林深处,访仙湖的北岸,有石桥卧波,亭台数座。
贺小茶她们来得早,只有几家官眷到了场,荀书儿和孙妩月两人频频朝别人点头示意,贺小茶认识的只有一个张墨韵。
张墨韵独自站着,旁边有相互攀谈的女眷,但似乎都同她并不认识,不见寒暄。
她整个人看上去颓然很多,不复往日张扬骄纵。
许是感受到贺小茶的注视,张墨韵转头看过来,眼中瞬间涌上刻毒。
然则贺小茶离她不算近,只看得到她周身气韵,看不清她眸中情绪。
两次交恶,是敌非友,多看无益,贺小茶很快收回了目光。
女眷们陆续都到了场,贺小茶存了心眼子,见汤氏就躲,汤氏也只是远远瞥了她一眼,便继续跟夫人们谈笑,未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乃至贺小茶有些怀疑,是不是大伙儿过分揣度了汤氏的恶意。
贺小茶正出神呢,一道柔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可是太常寺卿家的四娘子?”
贺小茶循声转头,竟是韦贵妃的女儿临川公主。
只一眼,贺小茶就明显愣住了,临川公主今日的衣着打扮,同她也太像了。都是豆蔻紫的衣裙,都梳着双垂髻,都戴着素玉簪子,也就衣襟袖口的纹饰和蹀躞带上的配饰有些不一样,两人身量又相当,远远看着怕是像极了双生子。
贺小茶这下子慌了。
皇亲官宦间的衣裳制式是有品级的,她和公主穿的一样,岂不是逾矩?
不应该啊,即便她不清楚规矩,难道吕嬷嬷还不清楚吗?自上元宫宴顾宝珠失仪,兰璃裳对贺小茶外出的打扮极为谨慎,今天的衣裳首饰都是过了吕嬷嬷的眼的。
看出了贺小茶的忐忑,临川公主笑笑:“你别怕,我不喜欢宫里织造的华服贵饰,母妃也常说节俭是极好的,我便喜欢穿些朴素舒适的衣裳。”
贺小茶这才放了心。
临川公主又道:“你还记得我吧,两月前的上元宫宴,咱们见过。”
贺小茶心头一阵发涩,但还是真诚微笑:“记得的,您是临川公主,和沈郎君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这下轮到临川公主怔住,很快她的笑容里就染上几分苦涩:“三郎说的,是总角之交,不是青梅竹马,他同我……没到那份儿上。”
贺小茶不明白这两个成语之间的区别,但她明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位尊贵的公主,心中爱慕着沈钦。不需要语言,只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克制的笑意,少女的春心就昭然若揭。
沈钦……还真是挺受欢迎的。
贺小茶交叠在小腹上的两只手绞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