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隐不禁讶然,此时春息苑外走来一个人影,正是沈钦。
“年年如何了?”沈钦问。
“还烧着,但总算吃得下药,郎中来看过,说风寒之下又逢惊惧,虽无性命之忧,但也要休养一阵子了。”
沈钦的咬肌收紧,鹰目中含着杀气。
李行隐:“你这样大张旗鼓将许清带回了照夜楼,是为何?”
“老昌国公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他儿子许寿背地里做了什么事,他是一概不知。昌国公算是良善人,他年逾七十,身子不好,也没几年寿数了,我本想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再清算昌国公府,可他们敢动年年,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我给许寿三天时间,他若自己向圣人坦白,说不定还能保九族平安,就看他聪不聪明了。”
李行隐蹙眉,他知道沈钦动昌国公府,必不可能仅仅因为年年受辱,但是……
“你可想好了,照夜楼这些年得罪的权贵可不少,你一旦亮明了身份,必会招来无数杀身之祸。”
沈钦冷笑:“就凭朝中这些奸佞宵小,想杀我,得看他们有没有本事。”
李行隐见沈钦决心已定,便不再置喙什么:“三日后太极宫,于你来说是场硬仗,你回去好生准备,年年这里我守着。”
沈钦眼皮懒懒一抬:“昌国公府我调查已久,证据齐全,不必准备什么。倒是你,今日于樊川抓了几个太子和魏王的探子,又目睹了汤氏命人行凶,想必应该有许多事得向圣人禀告吧。还是我守着年年,你去忙吧。”
“……”李行隐被沈钦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气到了:“我不走。”
沈钦冷哼:“那我也不走。”
两个人各翻白眼,一甩袖子,分别在院子里找了处地方坐下了,像是就要这么坐一辈子。
……
贺小茶做了很长一个梦。
她梦到她回到了渭南,又见到了翠娘,翠娘抱着她,哭着说想她,给她做了一碗她最最爱吃的青菜虾籽面。
吃完面,她又回到了朔州,小小的她跟在翠娘身后,帮着翠娘做活儿,翠娘夸她能干,还说等这个月工钱到手,就给她买甜饼吃,她咯咯地笑着,仿佛已经尝到甜饼的滋味。
可不一会儿,天空突然传来阵阵雷声,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贺小茶被雨水蒙了眼,再睁开时,眼前早已经没了翠娘的身影。
她被绑在一个破庙里头,浑身的骨头都疼得不得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他似乎很生气,啐一口唾沫,跟旁边一个同样气恼的妇人说话。
“娘的!被骗了!穿着男娃娃的衣裳,结果是个女娃!本以为能卖给缺儿子的人家,赚上一笔,结果现在,四五岁的女娃,卖到青楼都没人收!娘的!”
妇人恶狠狠道:“将她买来可是花了钱的,怎么也得收回本来,不如就采生折割了,去要饭,能回本多少算多少。”
采生……折……割……
贺小茶身上痛急了,只听到这里,便没了意识。
梦里再睁眼时,便见到了星月高悬,满城花灯,周围全都是比她高上许多的大人。
她有点害怕:“阿耶!阿耶!兄长!兄长!你们在哪?!你们不要年年了吗?”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可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小娃娃,是跟家人走失了吗?”
她噙着泪回头:“呀!”
贺小茶被吓了一跳,一张傩戏面具凑到了她跟前,她怕得说不出话,眼泪簌簌落下来。
傩面人伸手扶住了快要摔倒的她,沙哑的声音透出温柔:“娃娃莫怕,跟着伯伯走,伯伯带你去找阿耶和兄长。走了这么久,饿不饿?伯伯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梦境纷乱,贺小茶时而恐惧,时而痛楚,最终几番挣扎,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的一霎,她看到顾云亭和兰璃裳坐在她的床边,心疼地注视着她,他们身后,顾家所有人都在,还有沈钦和李行隐。
“年年你醒了?”顾云亭关切道:“感觉如何?还有哪里难受?”
问到这里,不等贺小茶回答,他便回头吩咐下人:“绵绵!去将郎中找来,就说四小姐醒了,快去。”
绵绵忙去找人,顾云亭则感受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他回头看向女儿:“年年……”
“阿耶……”一滴泪顺着贺小茶的眼角流到了枕头上:“面具……”
“什么?什么面具?”
“十年前,骗我……掳走我的人,带着藏青色的……傩戏面具。”
顾云亭心中悲喜交加:“年年,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面具……
沈钦的瞳孔收紧。
他想起照夜楼地牢里,楚岳的供词——“当年迫我掳掠幼童的人,带着面具。”
又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