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低沉缓慢的声音说:“现在可以重新再做一支了。不过——”糸举起自己的手腕,目光缱绻的看着腕间的珠串,“我的珠子才五颗,而且那人的指骨太过粗大,做出来的珠子我不是很满意呢……”
糸的手腕举到玉石的光下,贺晚这才看清那手串上白色的根本不是什么串珠,并不规则的大小和粗糙的表面——
贺晚深吸一口气,脸上却依旧挂着分辨不清的笑。
左忘的眉头越皱越深,这里跟他想到有些不一样……
“我们回去。”
“啊哈哈哈哈——”糸的笑声回荡在整间屋子,“来糸水的人有一半说过这样的话,看来你也免不了俗。有得必有失,既要心中所求,又什么都舍不下,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回去。”贺晚的三个字像三块石头砸在地上,砸的左忘觉得地面颤了一下。
“贺晚!”
贺晚撩起眼皮,看向糸:“我的愿望是——他能重新看见。”
糸摸着他的串珠,“我在看见他眼睛上的纱布时就猜你的愿望会是这个,看来猜对了。”
贺晚笑笑表示回应。
“好,那就签祭约吧。”
左忘猛的抬起头,“什么签祭约?”
糸“呀”了一声,缓缓走下方榻,来到左忘身边,凑近耳边吹了口气,又是那娇滴滴的女声:“交换愿望,如果我完成了你们的愿望,你们不愿意完成我的愿望怎么办?那就签个祭约,以血为祭,如果有一方不完成祭约,那就会——”
糸又轻轻往左忘耳朵上吹了口气,声音像山顶雪化作了一滩水,一字一句的说:“魂飞魄散……”
“啊哈哈哈哈哈——”糸退后两步,欣赏着左忘骤变的脸色。
眼睛是一个人传达情绪最直接最生动的 ,可这位客人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但这位客人——就算摘了纱布,这双眼中也不会流露出太过波澜的情绪吧。
通过嘴角、眉头的微小变化,欣赏一个没有太多情绪波澜的人此时的错愕,惊诧,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糸眼底笑意越来越深。
看吧,所有人都会有自己无法控制的一面。
他喜欢引出别人不可控的一面。
“你竟然不知道糸水的规矩,我以为——你身边这位来过糸水,会把这里的规矩给你说清楚呢。”
娇俏的声音,像是给心上人撒娇的语气。
“贺晚!”
来之前贺晚只说来糸水试试,如果糸办不成或者提的要求太过分就离开,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他如果提出什么贪图我的美色要我留下这种愿望,我们转身就走!”贺晚当时说的信誓旦旦。
可现在——先签祭约再说愿望,岂不是糸提什么愿望都得满足他?
贺晚来过一次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什么“转身就走”明明就是骗自己过来的说辞,一旦签了祭约那还有转身就走的自由?
贺晚一句不发,既然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接受糸任何愿望的准备。
“贺晚!”左忘大声叫贺晚的名字,恐惧像森寒的雾一样,缠上来,绕上来,侵占每个毛孔,粘上每寸皮肤,“我不要你因为我而舍去什么,看不见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这话说的可真没良心!昨晚抱着我睡的时候怎么不说和我没关系?刚才摸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和我没关系?现在说没关系了就没关系了?关系是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糸举起他那只戴了串珠的手:“打断一下,这是重点吗?”
贺晚转过来一脸认真:“不是吗?”
“好吧,无所谓。所以——祭约签不签呢?”
“——签。”
“——不签。”
贺晚和左忘异口同声。
“你不是说和我没关系吗,那我签不签祭约也跟你没关系。”
“贺晚!”左忘此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论嘴上功夫自己永远争不过贺晚。
现在这间屋子里,三个人,两个疯子,还有一个快要疯了。
“好!”糸笑得很明媚,红色的眼妆像燃烧的烟火一样,绚烂,明艳。
糸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副牌,背面朝上,绕圈摊开,“抽一张。”说完就去拨弄他手腕上的珠串了。
贺晚看都没看一眼牌,就自己最近的随意抽了一张。抽出后也不急着翻面,目光懒洋洋落在糸身上。
糸视线从串珠上移开,看向贺晚,眼底是说不清的玩味和轻佻,“确定要签吗?”
“贺晚!”
贺晚收了那副懒散模样,珍而重之的点了下头。
“那如果我说——我的愿望是要两颗玻璃球,用你的一双眼做呢?”
左忘拉着贺晚胳膊的手颤了一下。一双眼换一双眼,这买卖是挺公平。可他怎么可能会用贺晚的一双眼换自己的一双眼?
“好啊。”贺晚语气轻松的就好像地方问他要不要喝杯茶一样。
糸听到后怔愣在原地,这个问题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地答应。
“为什么?”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糸的左眼滑落,滑过脸颊、下巴 ,滑入衣领。
“原来真的有人会愿意一双眼换一双眼,可偏偏——他不是这样的人。”糸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一双眼,落泪的一瞬间笑了。
“回去。”左忘不知道这个疯子老板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也不想管这些。他死死抓着贺晚胳膊,“如果你真签祭约,我这双眼好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这种情形下,他竟想不出什么可以威胁贺晚。
“我就不要你了。”
糸瞳孔骤缩,紧接着,嘴角渐渐向上弯起,眼睛也弯成了两弯细细的月牙,从那弧线中只能看到蓝色的眼珠。
这句话是如此熟悉!
糸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想起来了,他想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客人了。
贺晚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可怜兮兮地说:“那我天天缠着你,缠到你重新要我为止。”
糸喃喃自语:“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原来不是我记性不好,是你们两位变化太大——”
接着,他拍了拍手掌,笑着说:“我们来玩个游戏。”
左忘片刻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丝毫不在意糸在说什么,只是死死拽着贺晚胳膊想让他跟自己回去,贺晚却像脚钉在这家店的地上一样,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