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流扬没来得及见上应天行最后一面。
应天行的最后一句,还在念叨着应劫。
应流扬跪在床前,望着应天行已无生息的脸,落不下泪来,也喘不过气。
“你们都出去。”
楼容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挥退了所有人。
整个屋内只剩下应流扬和他。
桌前的蜡烛已经要烧到底,孱弱地扑朔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容川冷冷道:“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应流扬连头都没有回,他跪在床前,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一点麻木。
直到楼容川上前,一只手扣住他的命门。
“我们倒是很有缘,少宗主是你,十年前的人也是你。你记不记得?你掰断了我的指骨,我可是疼了好久好久。”
右手指骨。
楼容川足足有半年使不上力,握不稳剑。
楼弦把他丢到养尸地,逼得他为了保命,硬是用左手杀出一条路。
修长的手指搭在脖颈,就像捏住一只蝼蚁一样,只要把灵力贯进去,就能轻易取他性命。
他却因应流扬的麻木而心生不满,厌恶地皱了皱眉,狠狠往前推了一把,“说话!”
命门被扣得生疼,呼吸也受到阻碍,直到被猛地推了一把,应流扬这才回过神。
“十年前……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才……”应流扬艰涩开口道。
楼容川捏住他的脖颈,从身后迫近他。
明明是很亲昵的动作,吐出的话语却带着入骨恨意,无比冰冷:“剑挑流水,碎如扬尘,好一个风流无双的少宗主。”
当楼弦告诉他真实身世的那一刻,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那日花灯会下,应流扬挑了朵花上来的画面。
这般恣意洒脱,这般潇洒不羁。
而自己这十年,在北境苦寒之地,在养尸地待了足足十年!
他本该是应流扬这样的人。
他本该是……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应流扬只觉得压在自己背脊的力量像是有千斤重,勉力撑着不让自己前倾。
前面是应天行未凉的尸身,他不想惊扰。
乐安城那样的地方,这十年,溶溶一定过得很屈辱。
因为他也差点要被卖去那样的地方,价格已经谈好了,只是他逃出去的那天,捡到了无埃令。
偷走了本该属于溶溶的十年。
他听见楼容川恨恨道:“你过目不忘,怎么会忘记我的脸?”
“……”
“你在乐安城是故意的对不对?”
“不是。”应流扬反驳,他下意识想回头看他,命门却被扼得更死,他无法回头,也看不清楼容川的表情有多阴鸷。
剧烈的疼痛传上来,他不敢再动,只能徒劳解释:“我……我想帮你。”
那夜确实是意外。
楼容川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他质问道:“你帮我?你凭什么帮我?我会这样不是拜你所赐?”
窒息的感觉随着指腹的用力愈发明显,应流扬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对……不起。”
楼容川只觉得这样的道歉令人生厌。
凭什么?他凭什么轻易的道歉?
就好像,把他这十年在鬼楼的苦难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楼弦是他的外公,却对他异常严苛,没有亲情,没有疼爱,八岁起他便在生死之间徘徊。
只有变得更强,才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极端环境下失去性命。
楼弦说,他的洗心换骨身是从应劫那里继承而来的,是他害死了父母。
楼容川不信。
他今日来,便是要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父亲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从我手里拿走无埃令的?那日发生的所有事,你通通都要一字不落告诉我。”
那日发生的事……
应流扬一怔。
他不记得了,他真的不记得了。
见应流扬不说话,楼容川彻底失去耐心,他抓住应流扬的发猛地往后拽,逼得他不得不仰过头去。
应流扬看着那双异色的眼瞳,烛火昏暗,照得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妖冶异常,楼容川一字一顿:“我要你把当日所有,都说给我听。”
“我……”应流扬张了张嘴,琥珀色的眼底漫上来一丝惶恐无措:“我不记得了……”
“看来你真的觉得我不会杀你。”楼容川的手指扣住命门,渐渐收力。
窒息的感觉比之前更加猛烈,应流扬真的有一种要被杀掉的错觉,他被掐得控制不住张大了嘴,努力吸着渐渐稀薄的空气,只觉得面前一阵漆黑,应天行毫无生息的脸在眼前闪来闪去。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会死掉……
他不想死……
濒临昏迷时,命门被猛地放开,大量空气涌入咽喉,逼得他不停吸气又不断咳嗽,呛得整个人都快喘不上气,冷汗湿透了全身。
楼容川的声音不太真切地从身后传来,阴恻恻地,带着一点残忍:“我确实不会杀你,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先还上次欠我的东西吧!”
他……欠他什么?
应流扬的脑袋迟钝地转着。
他……欠他很多。
意识到楼容川要做什么,应流扬突然挣扎起来,“不……不要……”
他就被压在长辈的尸身之前。
应流扬的反抗只会让命门重新被扼住,他的挣扎显得这样徒劳。
窒息的感觉又漫上来,像是被人摁进水里,濒临昏迷之际又被拉上岸,心脏狂跳,劫后余生与濒临死亡的感觉居然让他有一点放松。
清晰的痛感间,他听见楼容川的话:“我不叫什么溶溶,你记住了,我叫楼容川。”
“无埃剑宗是我的,你的名字是我的,你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