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有人都去找,寻了足足三日,萧知言才找到元顾的尸身。
元顾就封在酒馆的神像里面,萧知言发现他的时候,元顾的半个身体都被蚕食干净,只剩了半张脸,流云道袍里面是空空荡荡的骨架,脑袋一直仰着,大张着嘴,朝着外面的方向。
似乎在竭力求救。
他看得到人,却叫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唯一有血肉的下半身……
萧知言挥剑,将压在他身上的妖邪一一斩尽。
元顾的下半身已经惨不忍睹,妖邪一从他身上消失,他的整个尸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成灰。
从白色骨堆里,掉下来一颗金色的珠子。
是元顾用最后的灵力,将他生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封存起来。
萧知言毫不犹豫将那颗珠子吸收。
在里面,他看见了一切。
他的记忆和元顾的记忆混在一起,所有不堪屈辱与疼痛都历历在目,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萧知言看完已是满脸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
三日前元顾才咽气。
他拖着这副半残的身躯撑了七日。
孟风竹从屋外姗姗来迟,见萧知言满脸苍白跌坐在地,连忙上前道:“师尊?怎么了?”
“找到了,元顾……”萧知言的声音低不可闻。
“这……这是元师弟?!”孟风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一堆白骨,“怎么可能?就一墙之隔啊……”
萧知言缓缓抬起头,一滴泪从眼角落下:“我知道了,景烟岚的身死之处。”
借着元顾的记忆,他们终于找到了景烟岚的身死之处,将最后一道阵布在那里。
霎时天气变幻,大风狂起,吹得所有人衣袍猎猎作响。
除魔极相从东南西北四个角开始蔓延,将整个府罗城裹在里面。
倾所有修士的力量注入其中,净化七七四十九日,笼罩在阴霾中足足一年的府罗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可是元顾回不来了。
此番除魔的路上折了不少弟子,许多人从府罗城出来都是奄奄一息,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曾经道骨仙风的修士模样。
萧知言带着元顾的骨灰回去,对他的死因闭口不谈。
其他弟子也不知实情。
久而久之,成为了方醒的一道心障。
……
“够了……够了……我不想知道了……”
探到这里,已是极限,萧知言的身体已支撑不下去了。
“这样的真相,牺牲了你多年的师兄弟,和整个无埃剑宗,你觉得值得吗?”楼容川的声音幽幽传来。
“那也不是用这样的方法!如果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你用这样的方法……”方醒恨恨地看向楼容川,“我绝不会……”
楼容川冷笑起来。
“你是应劫真正的儿子,你该肩负起无埃剑宗的责任,也只有你能肩负得起。”方醒闭了闭眼:“可我好像做错了。”
十年前,从应流扬回来的时候,他和应天行就已经知道应流扬不是真正的少宗主了。
“你确实做错了。”楼容川坦然道:“他本就不曾养育过我,这十年我受的种种,皆是拜他所赐,我为什么要管无埃剑宗的死活?”
还未等方醒回答,却见应流扬半身鲜血地御剑而下,狂奔而来,扶住了萧知言,确认他死亡后失控一般质问着方醒。
可方醒已经不敢去看他。
何至于要他死?!
何至于?!
师兄弟数十年,方醒从未想过要他死……
外面传来阵阵的喊打喊杀声,回头看,火光从无埃剑宗的山峰一路蔓延到顶。
整个无埃剑宗仿佛人间炼狱,一群人追着应流扬来到这里。
“应流扬,若没记错的话,此人不是你们宗门的大师兄吗?”
待看清他们身前挟持的人,应流扬的瞳孔骤然缩紧。
是奄奄一息的方回轩。
“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
方回轩的身上箭伤刀痕无数,鲜血染透了整个流云道袍,他被人随意提着后脖的衣服,整个人摇摇晃晃,正努力抬起头看应流扬,“少宗主……别理他们……”
“不要伤他!”应流扬怒火攻心。
哪怕只有他一人……哪怕面对着的是上百人……
应流扬都想保护他。
没有人了,站在他这边的人,因为他的弱小而受伤、失去性命。
庄易安才看见应流扬身后的楼容川与方醒,脸色变了变,谄媚道:“想必后面的便是真正的应劫之子吧,果然是少年英才,宗主,我们也不想生事,只是想拿回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罢了,此事过去,我们谪仙门与泛清观都会尊您一声宗主,你看如何?”
完全没有前几日鄙夷合欢体的嘴脸。
楼容川的视线落在应流扬蠢蠢欲动的背影上,他道:“无所谓,反正这里有人也不认我这个宗主。”
“谁敢呢?您才是无埃剑宗真正的宗主。”庄易安道。
应流扬再也听不下去他们之间虚伪的对话,持着霜魄想冲上前去。
“别过来!”本来气息微弱的人此刻像是爆发最后一口气,方回轩高声道:“宗主!你别过来!”
应流扬置若罔闻,霜魄之上汇聚了大量灵力,将整个剑身都映成深蓝。
见应流扬剑气汇集,后面的人也张弓搭箭,直指应流扬。
领头的庄易安像拎破布一样捏住了方回轩的脖子,“应流扬,你觉得是你的剑快,还是我捏断他脖子的手快?”
应流扬这才如梦初醒,他的脚步渐渐放慢,不敢再上前一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要伤他……”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了。
也许,还有个人能救他……
想到这里,应流扬咬了咬牙,转过身,看着楼容川道:“我认输。”
“哦?”楼容川挑了挑眉。
“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们……”
烧焦的味道不断传入鼻间,大火漫山,应流扬不知道自己应该坚持些什么了。
无埃剑宗就要毁在他手里。
“既然是求人,总要有些诚意吧。”楼容川脸上笑意更甚。
应流扬一撩衣袍,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将手中的霜魄高举过头顶,朗声道:“我无埃剑宗应流扬,欺上瞒下,顶替身份,罪不容诛!我应流扬,今后愿尊楼容川为无埃剑宗宗主,伏法认罪,任凭处置!”
傲然挺立的身影一如当日为了荒唐的一夜,跪在无尘广场中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