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流扬本以为楼容川只是去看一看无埃剑宗,谁料当日便在无埃剑宗留下了。
现下正在主峰,曾经应天行的房间内。
晚饭有弟子送来,二人在房中相对无言,应流扬沉默吃饭。
无埃剑宗从前的厨子也跑了,今日的晚饭大概是还在峰内的弟子做的,口味与从前全然不同。
楼容川觉得这份寂静对他来说格外不自在。
应流扬之后也没再求他,反而是一副冷静平和的样子,楼容川环顾了周遭一圈,见此处虽然空空荡荡,但装饰显然比其他房屋要精致得多,不由嘲讽道:“少宗主住的地方倒是宽敞。”
本来一直沉默吃饭的应流扬忽然抬起眼,“你怎知这是我的住处?”
楼容川一噎,“这不是吗?”
“不是啊。”应流扬如实道:“这里是……老宗主的住处。”
“……”
楼容川忽然想起来,应天行就是死在房间里的这张床上。
然后他在床前狠狠地报复了应流扬。
就在二人几步距离之外的那张床上。
那里许久没有人打扫的样子,连被褥都没有,空空荡荡一个床架,隐约可见木头上雕着的日月流云纹路。
即便是只有一个床架,几乎是一瞬间,楼容川就感觉身上有一团火烧起来,像是骤然点着的杨柳絮,一下子燎遍全身,使他喉口发干,声音嘶哑,“哦。”
二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应流扬不知道此刻楼容川在想什么,默了一会,他忽然道:
“如果……我没有取代你的身份,拿着无埃令回剑宗的人是你,爷爷应该会很高兴。”
楼容川很努力地把眼珠转过去,让自己不再把目光黏在榻上,“为什么?”,他皱了皱眉,“我是合欢体。”
无埃剑宗的护宗大阵里额外多加了一条合欢体的禁制,这是其他宗门都没有的,必然是恨合欢体入骨才会下这样的禁令。
“会的。”应流扬望着楼容川,认真道:“他会很高兴的。”
楼容川嗤了一声,显然不相信。
待二人吃完,应流扬望着桌上的残羹冷菜有些发愣,忽然听见楼容川问:“你平时住在哪里?”
“我……住在主峰的侧殿。”
“走吧。”楼容川站起来,一副要应流扬带路的模样。
应流扬不知道楼容川为什么要去他从前的住处,路过从前留下的小路时,应流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道捷径也因为久无人走而合了起来,如今就算是应流扬也辨别不清具体的方位了。
“发什么愣?”见应流扬脚步慢了许多,楼容川有些不满。
“没有。”应流扬摇了摇头,继续带路。
二人从大路走到侧厅,天色愈发暗沉,也不知道天华城来的那些人走了没有。
无埃剑宗比从前要冷清得多,这个时候已经无人在广场走动。
平日晚间,会有很多弟子聚在主峰的广场前乘凉聊天,也有人练剑。
有时晚课,大家会点亮广场里的灯盏,师兄弟们都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听着大师兄讲剑诀符箓。
偶然方醒路过,就会嘻嘻笑着过来,随便抽查弟子的功课,搞得大家一见他来,都很紧张。
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行至应流扬从前的房前,已经没有一点光亮了。
院子里那颗千年桃树依然开得繁盛,应流扬抬头,隐约可见树上影影绰绰,似乎挂着几个干瘪的桃子。
“就住这里?”楼容川抱着手臂,抬起脚,踢开了未上锁的房门。
无埃剑宗向来提倡清俭苦修,应流扬的房间只能算得上是整洁,不过在冷峰住了大半年,又许久无人打扫,这里早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甚至桌椅之间还结了蛛网。
“是啊。”应流扬走进去,燃起掌心火,另一手扇了扇因开门扑起来的灰,房内摆着的瓷瓶笔墨全都不见,想来是大乱之后有弟子顺手带走换钱去了。
他有些怀念地看着熟悉的摆设,道:“其实大乱前的半年,我都住在冷峰。”
“冷峰?”楼容川以为是字面的意思,“是乘凉的地方吗?”
“不是。”应流扬摇了摇头,“是犯错的弟子思过的地方。”
“你犯了什么错?”
应流扬闻言,转过来看楼容川,手中的掌心火像一簇小火苗,把他琥珀色的眼映得很是明亮,像是一颗华贵的宝石,“乐安城。”
他言简意赅。
这三个字比他手里的火更热,借着幽微扑朔的火光,使楼容川一下子想起那夜。
也是这样的火光之下,他被应流扬强闯了进去。
他恨得咬破了嘴里的肉,含着炽热血气,混着淋漓的痛意,恨恨地骂他,一定会杀掉他。
如今回想起来,冲上胸腔的不是恨意,反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最后化为一句,“你活该!”
楼容川不再与应流扬对视,竭力忽视胸膛中好像快要跃出去的心脏。
“我是活该。”应流扬低下头,他捂着胸前莫名其妙泛起热感的地方,有些困惑道:“你打入三钉的地方好热,你有感觉吗?”
“当然没有!”像是骤然被揭露短处一样,楼容川声音尖锐地反驳,“是你在胡思乱想吧!”
甚至倒打一耙。
“没有啊。”应流扬更加迷茫,“我能想什么?我……”
他倏然闭上了嘴,而后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楼容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惹得楼容川发怒了,所以胸口的钉子才会这么热。
毕竟乐安城的事对楼容川来说实在不是很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