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的过程很漫长。最开始还是多云的天气,林中只有夜半的薄雾在窜动。但没过多久,便有细密银针坠下,稀稀拉拉撒下。
稍后,苏青禾与魏槐便从洞中走出,贴了符纸避雨,随后朝着长生天方向离去。
过后,顾修走出。他在宗门中事务繁重,暂时脱身的时间不能太多。
最后,忽阑子与凌安怀走了出来。二人撑着伞,长袍轻盈捋过湿润泥土,不染半分。
而洞窟中,俨然是李摩诃与封琚月。
“可放心了?摩诃。”封琚月笑着问道。
李摩诃仍旧神色凝重,目光放空,似乎在纠结和思索什么。
封琚月看出李摩诃地顾虑,轻声问:“是……还有疑惑?”
李摩诃摇头叹息。
“不,很好。凌安怀想要走的路,很好。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她话似未尽。她不当是会那样说的人。”李摩诃不认为当时凌安怀的话是真话。那个一条路走到黑,脑袋高傲扬起来的人,所求绝非如此。
封琚月其实很认可李摩诃的话。她也同样不认为凌安怀真正所求如此,毕竟依照凌安怀的性子,前方若是有阻拦她的,她定是要搅翻了天,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熟悉凌安怀的人,无法将凌安怀与未拼尽全力的落寞道路结合在一起。
李摩诃思索后又再说道:“真的不说吗?你在凌安怀身上种下了同命咒。”
封琚月神情稍有凝滞,随后便是一声叹息,其中混杂着她的愁绪和无奈。
“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让我感受到我与她有紧密的联系。这样我才能知晓她安危,才能……”封琚月顿了顿,补充说,“就算后面再离开,我也能通过同命咒知道她是否安好。能在她遇难时,第一时间赶去救援。”
“但那也是诅咒,同命咒并不只是同生共死,甚至包括了伤痛分担,寿命均衡。诅咒,命运,一同承担。”
“凌安怀也理应有知情权。何况害人害己,阿月,这不值当。”
李摩诃的振振有词,封琚月却是听不进。她只轻声叹息,蓝紫色的眼睛淡淡的,噙满哀伤,就连近在咫尺的烛光也无法照亮。
如此的眼睛,就那样望着李摩诃。
“我如何会不知道呢摩诃。我如何会不知道呢?只是如此能将她拴着些,我才能停止再度出现的日夜梦魇,心悸焦躁。摩诃,你权当她消失十年的补偿吧……”
这是补偿吗?李摩诃很想咬牙切齿地质问封琚月,这到底算哪门子补偿。害人又害己!误了凌安怀,又误封琚月自己!
但是看到封琚月的眼睛,她所有的话又都咽回肚子了。
同命咒,原是用于诅咒仇人的死咒。受诅咒同生共死,绝无例外。
却被封琚月用作栓在凌安怀身上的羁绊。
可,是什么让封琚月不惜用同命咒来绑住她和凌安怀的呢?
是凌安怀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是凌安怀一言不合的诈死,是十年的杳无音信。
是分明有意,却又躲避;是明明相爱,却始终逃避。
是凌安怀,让封琚月做出作出如此下策。
那李摩诃你,又到底和谁共情了呢?是封琚月,还是凌安怀?
还是自己?
李摩诃叹着气,来到封琚月身侧,将她埋下的脸捧起来,让这个呼吸逐渐颤抖的小姑娘同自己对视。她们初遇的时候,封琚月才十四五岁,比她小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领导大家,走在最前面的人。
而封琚月的成长,则被大多数人忽视了。凌安怀太耀眼的光,遮蔽了封琚月的光泽,让许多人甚至封琚月也以为自己不会发光。直到凌安怀诈死十年,封琚月迅速成长起来,这个时候,封琚月才终于将盖在身上的凌安怀的光芒撤去。
或许,凌安怀的诈死,也考虑了这一点。
“阿月,你在自责吗?还是在为自己不平。”李摩诃捻袖,揉去封琚月眼尾渗出的泪珠。
封琚月闻言,只微微蹙眉,随后在一次缓慢的深呼吸后,她稍微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过去十年无数个日夜她都是这样平静下来的,她的情绪被她收放自如,敛在弹指间,收在一呼一吸之中。
“摩诃,我从未自责过。我也未有不平。”
“我向来是甘愿的,”封琚月轻轻握住李摩诃的手,郑重地托在胸前,“于她我从未有恨,也从未不满。于公,愿她不再有所隐瞒,愿她安好,愿她不要愧对大家对她的付出和托举。愿她念恩,愿她念情,愿她无悔。”
封琚月说出口的话,向来是负责的,同时贵如千金,世间难买她一字允诺。而她,对身边的人、对共事的、对宵云宗的,对凌安怀,向来是负责的。
可,于凌安怀,于公,她都未有怨。那于私呢?
李摩诃捏紧封琚月手指,慢慢地,语气如春风拂面:“那于私呢?于封琚月呢?又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