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濒死之人来说,就算是买自我了结的工具路上突然想喝一杯奶茶,都会自嘲一句没必要。
因为没必要的人生马上就要结束了。
可他内心还是诚实地展开幻想,枯竭的肉/体坐在寒冬铁椅上做着夏日炎炎绿荫之下的槐安梦,长时间空白的大脑生疏地搭建不可能发生的场景。
他从容不迫走向那个男人,露出体面的笑容,声音平稳有礼:“你好,我叫沈翎羽,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个男人可能会错愕,这时候自己再适当给予夸赞:“你真漂亮。”
然后他们自然而然礼貌交谈起来,互相交换联系方式,一起聊天、吃饭、游玩,在阳光草地上散步欢笑,一转头,那颗痣恰如其分展露赧颜。
如果他是个全面健康的人,或许他会如此做,并且比想象中更加完美。
但他并不健康,也不完美。
沈翎羽低下头,脚下被病人们践踏的地板干净,缝隙都一尘不染,令人羡慕。地缝线条缓缓摇晃起来,飘忽不定地打开黑暗的一面,里面是俯瞰的繁华夜景,只要向前一步,就会万劫不复,也将自由解脱。
这是他斟酌了一整周的计划,是他反反复复实施未遂的谋杀,也是他明天将要付出的行动。
而今天,他来和自己唯一的朋友许辽告别。
“你好,我叫南挽诚。”一道清澈大方的声音打碎了他的黑暗想象,“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翎羽错愕地抬头,对上南挽诚明亮的目光,对方笑得温和。
“这套路也太老了吧。”沈翎羽下意识脱口,又快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可他张着嘴,还是什么也没说,郁闷的黑线无端生长勒得人难受。
“有吗?好吧,目的达到就好了。”南挽诚笑了一声,递出纸和笔,眼下的痣点缀莹莹眸色,“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想交个朋友,最好能深入的那种。”
沈翎羽心脏抽了一下,凝结出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将内心包裹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做无意义的挣扎,他垂下眼,迟迟不肯接过纸和笔。
南挽诚也不觉得难堪,看着他眨眨眼,说:“没关系,我理解,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可之后三年里,沈翎羽从鲜少见他失态。
南挽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有自己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不容拒绝地塞给沈翎羽。
蓄谋已久却被抛弃的planB重见天日。
“就当平安夜的礼物吧。”
“真可惜,刚刚应该买一个苹果的。”
沈翎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执着热情的人,只是被动地接下了这张纸,就当临死前的一场梦,也算尝过人间甜枣。
“那我走咯,平安夜快乐。”南挽诚笑着向他挥手,“我很喜欢你,下次再见。”
沈翎羽心口平静近乎干涸的苦酒池,荡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但实打实存在过。
他安静地注视着南挽诚离开,直到看不见的时候才茫然地轻声回复:“下次……再见。”
病真的很严重了。
“来找我干嘛?”许辽送走最后一位患者,“最近感觉怎么样?”
沈翎羽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没事了。”
许辽盯着他看了几秒,皱眉:“上次的药可以慢慢停了,换新药。”
声音飘得很远,心摇摇晃晃,不知名的情绪飘忽不定,就像窗外的雪一样不知从何来,眨眼间就铺了一地,掩盖了灰尘污泥,可风一吹,又立马显露原形。
“新药管用吗?”
就诊完的病人边走边询问,沈翎羽回过神,而角落里的南挽诚准备走了。
刚填满的空缺再次漏风,将一切事物吹离原来的轨迹。
来不及想剧情发展出现偏差的原因,沈翎羽着急上前,也没想好什么开场白,就直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凉的,但比尸/体温热。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千言万语在心脏里横冲直撞,将他撞得晕头转向,恍惚迷离。
“你好,我叫沈翎羽。”他浑身都随着心跳摇晃,“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南挽诚愣了一下,也没将手抽出去,打趣说:“这套路也太老了吧?”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很喜欢你,能不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沈翎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不好意思,我没精力了解陌生人。”
南挽诚忽然收回手,别过头去,走得干脆,消失在白色的黑夜。沈翎羽抓都抓不住,好像命运轮回重演,无论多么努力,错过了就注定会失去,只是这次换了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
叮铃铃——
街道边的圣诞树上,霓虹炫彩缠绵,摇摇欲坠的风铃虚弱地发出响声,回荡着告别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