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凉的冬铺垫拧巴的春。
今年盛夏的第一条濒死之讯,不属于鸣蝉。
当然城市里也没有蝉鸣,只有无力者若有若无的哀吟。
南挽诚坐在前往医院的车里,繁华在他茫然的眼眸落尽萧索,霓虹的混杂到头来是黑的过渡。
“师傅,麻烦开快点。”
他压抑着喉咙的颤抖,故作镇定对出租车司机说话,双手扭曲地纠缠在一起,抑制着崩溃强作清醒。
自杀……
近乎取代南挽诚人生的二字,第一次让他感到了一丝……陌生?
可他的内心是空的,没有剧烈的恐惧,也没有强烈的崩溃,就是空的,像干涸的池生了杂草,近乎违和的落寞。
他不怕死,那沈翎羽呢?
沈翎羽死了他会怎么样?
他的痛苦大概能蹂躏一个日和月,融化日与月的殉情。
其实痛苦并不是美饰了死,而是折皱了生,强烈的对比装潢了死亡的未知。
如果死亡是尽头,他想过和沈翎羽心意相通殉情而亡,但如果沈翎羽独自先行,未知都会变得恐惧。
“你会没事的……”
“医生说目前没事了。”许辽坐在VIP病房,平静审视着自己的好友兼长期病患。
他近乎冷淡地沉默了几秒,对刚洗完胃的沈翎羽皱眉,金丝眼镜在灯光下闪着光:“因为南挽诚?”
许辽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猜得到,看得到,听得到。
他猜得到那晚沈翎羽想轻生,看得到沈翎羽因为南挽诚的搭讪放弃自杀,也听到沈翎羽向他询问南挽诚的病史。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沈翎羽喜欢上了南挽诚,匪夷所思。
他知道沈翎羽不适合谈恋爱,命运弄人。
他也知道沈翎羽自杀的原因,因爱惶恐。
沈翎羽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僵硬的手连了吊瓶,冰冷的液体稀释岌岌可危的生命,他眼目惝恍,冷白的灯光落入失焦的瞳孔也不过模糊的白影,如同放久了的馊汤,愈重的黑眼圈暗沉疲倦,沉葬了失活的心肺。
他好像连左胸的心脏都失去了。
“救我干什么?”
这是他的回答。
“怕一下损失两个病患。”
许辽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当心理医生。
“什么?”沈翎羽转过头看向他,面部表情都是惘然的。
咔嚓——
两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翎羽……”
南挽诚来了。
眼眸惶然,长睫上似乎还遗留着冬日的霜雪,进了屋,就会融化。
可能是太过着急,他凌乱的白色低马尾着急忙慌焉搭在右肩,而沈翎羽白色的被角安安静静垂落于床沿。
看见许辽坐在一旁,南挽诚站在门口,进去不是,后退也不是。
许辽回过头看了沈翎羽一眼,识趣起身出去。
南挽诚给这位他们都不算陌生的心理医生让路,衣角擦过时,金丝与银丝的镜框都黯淡无光,也自然就没有什么光影交错。
他听到这位有些冷淡的医生低声说:“他性格有缺陷,坚持不下去就不要靠太近,对你好,对他也好。”
声音很低,低不过药盒落地的摩擦,高不过肉/体坠落的呼吸。
沈翎羽听得到。
他闭上眼,肺似蝉翼轻薄易破,承受不住初遇的烟吻,也承受不住当下的清凉。
雪是有味道的,遇见南挽诚后他才知道。
睁开眼,南挽诚的脸近在咫尺。
没几秒,监护仪忽然滴滴几声,把他沉寂的心湖砸得水花四溅。
“别离这么近。”
沈翎羽四肢无力,还是抬起一只手推开了南挽诚的脸。
南挽诚注意到沈翎羽左手虎口内侧那个不起眼的痣,就像是一个藏起来的小秘密,无人知晓,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
真诚欲泪的眼睛从拇指和食指的缝隙间看向沈翎羽,眼下的痣若隐若现,平日谁都能欣赏的一点此时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
而这两颗痣,在他们彼此看不见的地方,隐秘触吻。
南挽诚抓住沈翎羽的手,但他左手食指和右手中指的对戒还没沈翎羽的手冰。
南挽诚扯出一个笑,眉眼微垂:“不要太激动,我不是故意吓你。”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的主动总会牵引我的被动,面对你,心猿意马,我总是在所难免。
沈翎羽盯着天花板,周身都是白色,没有一抹比南挽诚的发色夺目。
呼吸都快暂停了,心脏还跳得这么快。
生命和心动难道分开的吗?
至死不渝原来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他才会轻生,所以他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惶恐。
他最怕的就是醒来的那一刻,休息的大脑重新思考,绝望无情的崩塌冲击,猛烈而无助。
他需要宣泄口,哭泣也无法疏解丝毫。
当死亡指向自己以失败告终,苛责便转向他人的蒙骗。
他想啊,他觉得自己没问题。
绝望的完美,囚于缺陷。
医学中所谓残缺的人,要的不过是最完整的爱。
他只是觉得,平衡付出的那一刻,爱情就变质为一场交易。
其他人又在痛苦什么?
受不了就别靠近,大义凛然喊着救赎,以为自己是童话里的英雄,最终无能为力包装恼羞成怒。
明明最开始别靠近就可以了。
那些骗子爱的不是爱人,而是爱人的爱。
世人总认为自己去爱缺爱者是一种向下兼容,自大又狂妄,连第一关都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