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文森特说。

他一眼看出地上的手机屏幕碎开了，铝质边框的保护壳也瘪进去，底板都磕出裂痕。木川弯腰将手机捡起来按了两下，屏幕保持漆黑静止。

“没什么，正好我打算换个新的。”黑发少女如是说。

她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手指却攥紧屏幕外壳，低下头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的目光落在漆黑的外屏上，似乎满不在乎地又按了几次侧面的按钮，文森特看了她几秒，忽然开口：“不是说自己念旧吗？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就去修一下吧，我今天晚上正好要去参加学者团的聚会，地点在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一楼，隔壁有手机修理的店铺。”

“学者团聚会？”

“嗯，老师叫我参加的，说是今天晚上要介绍新顾问。”文森特挠挠头说，“我可以顺路带你去那家手机店。”

“这样吗，谢谢。”木川若有所思地道谢。

他们花费了半小时整理画室，因为到处都是没洗的长柄画刷，地板上都有斑斑点点的颜料印。当两人踏出画室时，雨已经停了，虽然还是阴云密布，不过至少不需要打伞，天空被染成了更深的紫黑色。

“聚会九点在酒店大厅正式开始，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文森特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坐公交吗，还是走过去？公交的话需要三站。”

“都可以。”

商业街是中央广场往前五公里内的唯一商圈，这里曾经一直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商业中心，它长约三千米，两侧的房间都是商户。但随着时间流逝，原先卫生整洁的街道开始新旧不一，破旧的陈设早就该翻盖了，路边的绿化带也东倒西歪，烟尘滚滚，汽车、自驾车和行人混在一起，杂乱无章。

“那个就是你的大学吗？”

两人走下公交后，木川发现商业街尽头坐落的大学城是个不等边三角形，东面还有个小土丘，丘顶有着一排像是帕特农神庙似的柱廊立在地基上。她眺望着高等学府的建筑风格，有些好奇地询问：“看起来更像艺术类院校，学校里的所有专业都是美术相关的吗？”

“不是，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建筑相关」吧。”他仅仅只瞥了一眼就了然道。

“外面还有猎人协会的双X标识呢。”

“这里是协会赞助设立的大学，基本也是为协会培养各行各业的相关人才，很多同学毕业后会去先考猎人，没考上的也有资格被分配到协会内部的调查研究团队。”

“诶……”

就这样，他们沿着破败的道路从商业街一路向前，昏黄的路灯照耀着地面，街道上的行人非常少，偶尔能看见个别行色匆匆的家伙快速路过，还有些年龄偏大的老人拄着拐杖。

手机维修店就在酒店右手边，小店面积看起来并不大，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张两米长的工作台。台案上零散地摆着三四个已经被拆卸的手机，主板上密密麻麻地嵌着上千个零部件，店主正拿着主板进行检查。

“叔叔，这是我的朋友，她的手机摔坏了，您能帮忙看一下吗？”文森特拉开拉帘，率先熟稔地和双腿残疾的店主大叔打了个招呼。

原本迎着灯光拿烙铁进行焊接的男人摘下老花镜，眯起眼睛盯着门口，随后露出笑容：“好久不见啊小濑，你的新朋友看起来真漂亮。”

“谢谢……”木川唯掏出手机递过去，“这样还能修复吗？”

男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胡子拉碴看起来不修边幅，不过往往这种看上去最不起眼的角色才可能有着惊人的反转！比如真实身份是世界前五的念能力者之类的设定！木川对此有着迷之执念，她期待地盯着对方看。

来吧！深藏不露的高手，你的下一句台词是——

“不行啊，修不好了。”

“……？”

啊？

木川兴奋又期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默默转过头看着文森特，棕发青年也有一瞬间的尴尬，他立刻试图给店主挽尊：“叔叔！你不是连碎成好几份的屏幕都能拼好吗？”

店主连连摆手，手机一放：“这种型号太脆弱了，铝制的边框比起现在的技术来说实在是很难复原。不是我不帮你们啊，而是确实帮不上忙。”

“那就没办法了，算了。”木川伸手准备把手机拿回来。

文森特一激灵忽然反应过来，他按住她的胳膊，赶紧阻止她的动作，然后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瞅她：“我想到了！虽然不能把手机修好，但是卡里的数据能转移，大叔，能不能把数据传到新手机里呢？”

他这双眼睛实在不像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也许是对画家的刻板印象吧，总觉得里面溢满了天真又浪漫的光彩。而且这个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铅色的银河。

“数据转移是可以的。”店主点点头。

文森特一听马上抓住木川的手，来回摇晃表达自己的高兴之情：“你听到了吗？有办法了！”

总觉得这家伙……

木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肩膀颤抖着，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不过十八岁，虽然容貌端庄甚至显得冷淡，可莞尔一笑时眼睛连着卧蚕都会弯起来，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可爱劲。

文森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立刻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哪怕只是像涟漪一样轻轻闪了两三下的慌乱，也被木川看穿了。这一瞬间，有点像人类被看穿是狐狸变的那样，仿佛话本故事出现在现实中。

初秋时节夜晚的窗外依旧是层层的厚云，木川跟着文森特在店铺内穿梭，两人的目光从墙前一列列新手机包装盒上挪过。他装出一副丝毫没有把之前当一回事的样子：“你喜欢什么颜色？这里的手机品种还挺全的。”

喜欢什么颜色啊。

「我喜欢红色。」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个时候，她听到的是这样的回答。木川看着满墙的新品，思索片刻后开口：“我也喜欢红色。”

“诶？”文森特扭头看她。

“除去红色的话，就是金色吧。”她说。

傍晚之后终于露出轻松表情的少女用一种令人心情舒畅的声音，她脸上毫不忌讳的自信和张扬直接击碎了其他，而本来想起那张照片的文森特也不好追问什么，也就是说，一旦“金色”这个观念在他脑海中浮现，从那一瞬间开始，金色就彻底消失了。

店主摸着下巴思考：“是吗，金红色的话就是今年六月新出的这款全屏手机，双芯片指纹解锁，像素也是最高的，你们年轻人应该很喜欢拍照吧？”

“数据传输要很久吗？”她问。

“差不多三个小时。”店主解释说。

闻言，文森特想了想提议道：“那在传输完之前你先跟我一起去隔壁大厅吧，那里有饮料和吃的东西，你可以在旁边坐着等。”

“哦，好啊。”木川出人意料地爽快回答道。

付完钱后，两人钻出店门。隔壁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透过玻璃闪出来，文森特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这是大叔的联系方式，如果后续有问题的话，也可以来找他。”

“你简直就像他的代言人一样啊。”木川笑着说。

“哎呀……”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因为我大学时期受了对方很多照顾，有一次我半夜在街道上遇到大雨，所有店面都关门了，是大叔把我捡回去，还请我吃了面，他是个很好的人。”

“是吗。”

木川模棱两可地附和道。

酒店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几个穿着极其普通的中年人走了进去，接着一个披着羽绒服的男人风风火火从出租车上下来，一闪就进去了，后面骑着自行车来的女人也直接推门。看上去参加聚会活动的确实都是些普通人，木川和文森特一起走上楼梯，上面传来人群喧嚣的声音。

推门的瞬间，木川发现大厅要比从外面看起来大两倍不止，一半的椅子都坐了人，还有一部分人站在自助餐台前聊天，厅内叽叽喳喳的，基本上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学者。在这些人中，她和文森特显然是全场最年轻的。

桌椅在大厅被摆成两排，中间留出了通道，以方便人群进入。房间的三面墙上均是没有什么特点的壁纸，能够俯视街道的那三扇窗子也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我去和老师打个招呼，你可以坐在餐台那边吃东西休息。”文森特嘱咐道。

“好，不用担心我。”木川点点头。

她慢悠悠地晃到自助餐区域，拿起一个碟子，毫不客气地往里面夹水果，像什么蓝莓草莓之类的浆果，还有新鲜的菠萝和西瓜。倒是没什么人来找她搭话，虽然偶尔会有人盯着她的脸多看几眼，不过都是看完就走，大多数人愁眉苦脸的，似乎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心思都不在吃饭上。

没一会，大厅里一半的灯都关掉了，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屋子里的温度让人舒服了一点。木川唯坐在一张小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菠萝，她对这种可以白嫖的聚会十分满意，特意选择这张小桌也是因为可以避开人际交往。

周围有一张大圆桌坐着吵闹的数十人，由于外面围着谄媚者的缘故，人数又增加了许多，没人关注木川，这让她很开心。紧接着，从门口又进来了好几个人，周围的谈话声忽然增大，场内的嘈杂声变得剧烈。

木川咬着蓝莓朝那边望去，看见为首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他个子挺高，正背对着这边，状似在挥手打招呼：金棕色的西装笔挺，手上好像还拿着文书，被人群层层围住，爽朗的笑声透过距离传过来。

对方用一种夸张的、虔诚的声音：“稍后就会公布名单，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后面这位也是新的活动顾问，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烦死了，马上发的文书上都有，别来问我。”新顾问说。

然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心，留着微翘金发的男人笑容满面地转过脸，木川把蓝莓从嘴里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