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木川走出餐厅。
过道上的玻璃窗有几扇是打开的,路过时燥热黏腻的海风便鼓噪着擦过她的发梢,黑色的发尾飒飒地飘荡。少女侧过脸看了看窗外的海浪,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被风吹开的红晕,或者说是夕阳的映照。
“那是原本十老头麾下的家伙,名字叫贱吉,现在正在讨好洛克萨家族。”旁边的人突然说。
木川偏头看了一眼,是金。
金靠在玻璃窗前,并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也对着海面。
走廊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远处还有一对情侣,男人深深揽着女人的肩膀面对大海,低声在调/情。
木川用消毒湿巾擦手,她胡乱在鼻子里哼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拿出一颗果冻出来吃。
金这才看着她:“别把他当一回事。”
“你说得没错,他不是事,他是人。”
少女吸溜一声把果冻整个吃掉了,没过几秒,她又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红心火龙果,开始十分淡定地剥皮。金看她的眼神变得很无语,眼皮也耷拉下来。
她边剥皮边说:“这是餐厅今天晚上的赠品,你看大家都在吃。”
趁着金转头往别处瞥的空当,木川三两口把火龙果吃完了,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她手里只剩果皮,整个人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形象。金此时的表情除了无语还有震惊,他张张嘴想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啃火龙果的时候会很狼狈吗?”她一本正经地总结,“因为他们不够果断,假动作太多,所以火龙果会迟疑。要大口、迅速、果决,这样火龙果的果汁就不敢靠近你了。”
金:“……”
两人对话期间,周围的男女不约而同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木川唯的嘴角露出微笑,望向餐厅门口的方向。
——“帕里斯通先生!不好了!”
有一位工作人员跑到帕里斯通面前气喘吁吁。
那人环顾四周,大概是觉得人太多,于是压低声音凑到金西装的男人耳边小心翼翼地说了些什么。很快,帕里斯通的脸色出现细微的变化,他远远瞥了木川一下。
金也看了一眼木川,然后朝那边走过去。木川唯靠着玻璃窗轻笑一声,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人对话的模样,耳边同时传来其他乘客紧张的议论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死了。”
“真的吗!怎么会?”
“这么恐怖吗,有杀人犯在船上!”
“死者是谁啊?”
“好像是在房间里被杀害的。”
有人死了。
比杨德颁发的条例中第一条就是禁止杀人。
这颗重磅炸弹顿时引发了人们剧烈的化学反应,原先围在餐厅门口看热闹的家伙们纷纷跟随猎人协会的工作人员往二楼跑,此时二楼的走廊上也已经聚集了很多探头探脑的家伙,大家都对杀人案件感到害怕又好奇。
发生死亡现场的房间205号被船上的水手用黄色胶带简单贴了一道禁止入内的拦截条,帕里斯通遣散人群,跟着几个协会的人一起走进房间。
“死者是谁?”帕里斯通问。
一旁负责统计的男人拿出资料簿,他同时也是在港口让人签名的那个方脸——说话带着小地方口音,三角眼,紧绷的下巴,眼神中透出疲惫:“名字是曼佐·西德克,28岁,一星赏金猎人,独身,据目击者证词是傍晚五点被发现在房间内死亡,头部撞击导致脑死亡。”
案发现场在房内,205号是一室一卫结构,目测面积不到五十平方米,空调大开,室内只有一张床、一组家庭音响、小冰箱,没有任何被翻动的痕迹。尸体就在床上,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朝门外扑来,死者背部朝上,头部挂满了半固体状的红色血块,那是从破碎的脑壳中流溢出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尸体头部旁静静倒着一组白炽灯灯泡,连带着天花板的灯座一起,破裂的墙皮也掉了部分碎屑在床单上。整个案发现场乍一看就是一起意外事件,是灯座年久失修掉落下来砸中后脑导致的。
“是意外事件吧?”调查的工作人员说。
帕里斯通简单看了一眼现场,转头问:“谁第一个发现的?”
“是我。”门口一位壮汉举起手,他身穿山匪式的布条装,神色仍然心有余悸,“我和那小子约好五点去餐厅吃饭,到点我就去敲房门,结果一直没有人应答,我害怕出事,于是找人开门。”
帕里斯通看着门上被破坏的痕迹,把目光集中在门锁上:“你们破门时,门锁是锁上的吗?”
“对,锁上的,完全打不开,所以才强行破门。”
“帕里斯通先生,这肯定就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了。”
意外?不是。这是密室杀人。
帕里斯通掀开墙纸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又放下。他走出房门,带上一如既往的完美笑容安抚看热闹的人:“大家不用担心,只是简单的意外事件,我们会处理好的。”
原本还有些吵嚷的围观者收敛议论,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站在走廊尽头的玛奇收回视线,她偏头望向旁边的黑发男人:“团长,联络人死了。”
穿着大衣的青年黑发黑眼,他额心还映着十字纹身,深邃的黑眼睛仿佛无底黑洞。虽然船上开着空调,但只要和他对视,全身都犹如被云雾包裹,让人的身体急速冰冷起来。
库洛洛的视线凝视着半空,似乎在思忖:“船体内所有房间都不能使用念,墙纸后面刻满了誓约和制约的念纹,不仅如此,冰箱内也被协会存放了削弱念力的水晶洞矿石……杀人者清楚这一切,所以特意提前布置机关,把现场弄成意外事故的样子。”
“是谁会做这么麻烦的事?”站在两人对面墙角的黑袍男人问。他留着暗色的中分发型,身型并不高,眉心蹙起时细长的眼睛也跟着一起眯起,领口遮住半张脸,声音锐利,显得有些神经质,“西索那混蛋吗?”
“应该不是西索,不是他的风格。”玛奇说。
库洛洛沉吟了一会:“不管是谁,至少针对的就是我们。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死掉的那家伙还算好用。揍敌客有什么反应吗?”
玛奇和飞坦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毕竟柯特没有参与这次活动,船上没有联络装置,信号屏蔽仪也很碍事,雇主被杀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再行动了。”
“所以还是锁链手搞出来的吧。”飞坦切了一声,“不是他就是他的部下。”
库洛洛继续说:“在这里观察一会,有些杀人犯在犯下案件后会选择回到现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眼前经过一抹身影。
走廊内人来人往,哪怕是几人所在的拐角处四周也有部分普通人在三三两两闲聊,因此面前会经过路人是很普通的事情,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避开人群。
目不斜视的木川唯左手端着纸杯可乐,嘴唇还咬着吸管。她很平静地从楼梯口拐过去,自三人眼前不急不慢地走过去,那双微微上挑的红眼梢寡淡漠然,目光也一直注视前方,宛如没有分一点注意力到其他方向。
大摇大摆的黑发少女走得仿佛在逛街,性冷淡的侧脸面无表情,喝一口可乐,喉咙自然吞咽,眼神恹恹地垂下来。她的长发被海风吹起来,像一卷轻盈的蒲公英。
走廊上有人认识她,瞧见她便走来打招呼。站在人群中心的少女礼貌地客套几句。
有人跟她开玩笑:“如果真有杀人犯,首先排除我,我是好人。”
木川也跟着附和,迤逦的脸上是好看的笑:“如果真有杀人犯,也能排除我,我一直在餐厅,大家都看见了。”
帕里斯通还站在205号房吩咐善后,木川唯拿着可乐在人群的簇拥中从门口路过了,她朝门内瞥了一下,刚好和男人撞上视线。对方的笑脸像是用画笔提前涂抹好的,连弧度都一模一样,每次都没有区别。
木川朝他笑了笑。
帕里斯通面色不改。
几分钟后,她告别人群,独自走下另一侧的楼梯来到船舷位置。还留有余温的夕阳洒在海面上,光线微微流动,虾红,鲑红,亚麻黄,草黄,天空由粉红变成金紫色,仿佛落幕前突然放一把大火从地平线烧起,轰轰烈烈。
她站在船腰仰着头向上看,目光落在一扇玻璃窗前。
“你杀了我的雇主。”有人说。
木川扭过头,侧面楼梯上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长发青年。对方黑色的长发比她更长,看起来十分柔顺,在夕阳下发着浅浅的反光,他的黑眼睛大大的,虽说整张脸没有表情,但也能从中读出责问的意味。
她站在楼梯下面,抬头看他。
伊路米·揍敌客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质问她。
这个场面多少有点违和,木川脸上扬起轻快嘲弄的笑:“我有不在场证明,你怎么随便诬陷别人?”
“那是你故意在餐厅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制造不在场证明,事实上他早就死了。”伊路米低头看她,“房间内温度很低,空调太低了,尸体实际死亡时间超过一小时。”
“对尸体了如指掌,不愧是杀人专家。”她开始鼓掌,“可门是锁上的,我要怎么还原?”
“把钥匙插进锁孔,细绳拴在钥匙上,绳子通过门和地面间的缝隙伸到门外,只要拉动就能锁上门。”
“通过一根绳子转动钥匙?”
“房内有冰箱,你把钥匙垂直插进长条冰块里冻起来,绳子一头绑在冰块的一端,再从门外拉动,用完之后可以将冰块扯断,把绳子抽出来。”
“实际操作起来很困难吧?而且就算密室是这样制造的,又要怎么不留痕迹地用灯座杀人?”
“这个我还没想到。”他很诚实地说。
木川沉默了一瞬:“……那你就确认是我杀的?如果你是法官,经手过的绝对都是冤假错案。”
伊路米跳过这个话题:“你杀了我的雇主,怎么赔我?”
木川换了个姿势站着:“我当你的雇主,你们接幻影旅团的单,没道理不接我的。”
“杀幻影旅团得不偿失,他们在黑名单里,赚不到钱。”
“杀我就很简单吗?”
她撑着船舷哼笑一声,下巴微抬,流露出个人特质明显的桀骜和有恃无恐:“付出的代价也不值吧。”
“没人要杀你。”伊路米说。
“杀锁链手就是杀我。”木川说。
“原来你这么喜欢他,这倒是让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