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人和香蕉有50%的基因是相同的，所以也可以说我是半个香蕉哦。”

在一片混乱与自保的冷漠中，响起了女声。

黑发少女弯腰看了一眼检测仪上面的数据。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穿着和众人一样的冷却服，鸦羽般的黑色额发半遮住赤色的眼睛，流畅的侧脸配合着扬下巴的姿势显得轻浮，言语间给人一种相当随意的感觉。不过由于脸长得实在好看，眼尾还有一颗泪痣，那种目眩神迷的美貌和这里的诡异感合二为一了。

是木川唯。

木川正偏过头和一个坐在地面上抱着背包的短发女孩说话，那个女孩在前一个研究员死亡时离得很近，几乎是看清了全过程，所以现在腿脚发软完全站不起来。

“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在家庭成员介绍那一栏里画几个香蕉。希望自己是香蕉，因为香蕉懂得沉默，比如它从来不会在医院抢救室看手术失败还乐得自在，也不会聚集一大群水果挨个往厨房热锅里跳，对吧？”

木川挑了挑眉梢，用开玩笑的语调和对方说道。坐在地面上发抖的女孩嘴角很细微地动了动，抬头注视着她。

“猫和人的基因有90%相同，和狮子也有95.6%相同，那么人和狮子、和猫科动物的本能又有多少是相同的呢？”木川唯摊开手，“拿基因来衡量相似度本来就很局限，生物研究需要的标准太多了，我们这些非专业的当好半根香蕉就行。”

香蕉的话题让短发女孩稍微回过神，她抿着嘴唇朝木川笑了笑，然后被旁边的朋友拉起来了。

木川唯脸上的笑意在转过脸之后彻底消失了，她皱眉望着比杨德的方向，眉尾轻撇，有些若有所思。然后再次将视线落在浮雕下方那一排狂热又虔诚的学者身上，那些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用异常的口吻、充满恐惧的期待、被深深打动的神情，沉溺于阅读和幻想。

浮雕实在太大了——根本就不是地球产物，何况还布满了古怪的图案和象形文字。天空中的太阳也像被扭曲了，矿石看上去是凸形，实际是凹形。

有个建筑学家大呼小叫说自己发现了什么东西，一边沿着矿石的边缘摸了摸，一边不停地向上爬，接着那块银色的矿石突然开始慢慢、轻轻地向旁边挪开。建筑学家沿着侧面滑了下来，在场所有人都盯着石头，它敞开后露出一大块开采过后的坑洞，比旁边的深渊还黑。

黑暗像具有势不可挡的能量，因为它将浮雕上的图案变得模糊不堪，像是烟雾一样喷涌而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也随之而来，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那种有违物质、力量和宇宙法则的感受。

宛如深坑已经醒来，并且那个在里面的“东西”要夺回自己的物品，这种令人汗毛倒立的、古老又疯狂的洞穴诱惑着人们进入。

比杨德终于动了，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兴奋不已，好像迫不及待似的，宣布现在进入洞内，正式开始探洞活动。大部分人都乐意跟随他的步伐，热情不亚于他，像被童话故事中吹笛子的人引诱的孩子那样，认为观察和休息是极度荒唐可笑的。

金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平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随意样子，偶尔对感兴趣的东西也会露出兴冲冲的新奇脸，但此时他的眼神凝重得要命。

不到几分钟，百来号人就涌进水晶洞入口。

好像刚才的死亡事件压根没有发生过。

绮多就在帕里斯通不远处，她浑身发毛，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然后她努力忍住后退的冲动，环顾四周，下意识望向那个站在原地没动的黑发女孩。

——木川唯仰着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仅如此，她甚至后退了一步。

而且帕里斯通那家伙居然这时候还有闲暇去惹她，绮多看得脑子都要炸了，眼见那个没救的男人凑到黑发少女边上，露出欠揍又装腔作势的笑容跟她说了什么。

木川这边还在惊讶着，冷不丁帕里斯通从旁边凑上来。她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半晌后才眨了眨眼，茫然地侧过头看着他：“……啊。”

她这个反应实在很少见，而且和刚才游刃有余的轻浮模样不同，是更符合年龄的青春期作派，很快她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偏过脸好像在做心理建设。

帕里斯通原本脸上只有假笑，但他忽然也发现了什么，维持着这个姿势，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仰起头看着坑洞，又将视线放回她脸上。

这次他眼底平静无波，就这么无言地看了她几秒，没有立即动作。他看人时往往充满着虚假的热情，不过现在竟然直接毫无掩饰地盯着她的眼睛，不知情的人估计要开始胃痛了，比如绮多。

旁观者会以为帕里斯通想要上演偶像剧。

可惜这里是两个心知肚明的伪装大师。

他低下头从侧面看着她的眼睛——红色的眼睛反射着物体的光，倒映出近处的光景。

男人的声音很轻，质问的语气却很重：“你看见的是什么？”

木川依旧凝视着洞穴，她眼底的视网膜上出现完全不同的景象：光滑的银色洞口变成了血红色的肉质壁垒，发光的不是矿石，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物，就像一个巨大的神经组织环，是活着、还在蠕动的巨型肉坑。在顶部位置，还有一个巨大的“眼睛”器官，它时不时缩回到甲壳内衬中，从而与地层的其他表面分离开来。

片刻后，她转过脸对上帕里斯通的目光，露出一个假笑：“没什么。”

说完，少女就先一步要往坑洞中走。帕里斯通确实无法胸有成竹地判断她的想法，他毫不迟疑地扣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然后虎口捏着她的下巴，强行用目光在她的眼底梭巡。

估计第一次觉得是错觉，现在再看就是事实了。

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确认完毕，那种阴鸷又冷酷的神情从他脸上消失了，继而重新浮现笑容。他笑得很完美，是标准到可以拍艺术照的弧度，眼睛没什么高光，一副精英体贴的模样。

帕里斯通迅速抽回手，笑容满面道：“是这样吗。”

他有点奇怪对方怎么完全没反抗，是在酝酿什么坏心眼吗？正这么想着，他的肩膀上也搭上了一只手，来者十分粗鲁地把他撅开，推到旁边。

帕里斯通掸了掸肩头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开口：“金先生手劲真大啊。”

金用很嫌弃的眼神看了他一下，木川从金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帕里斯通发现她故作犹豫了几秒，紧接着深情并茂地控诉起来，把他描述成了一个没素质的厚脸皮变态，安了无数莫须有的罪名到他头上，说着说着就声泪俱下。

金：“……”

帕里斯通：“……？”

这演技确实挺厉害的。

帕里斯通想了想，忽然一个绝顶的主意出现在他脑子里，既能让金憎恨，又能拉木川的仇恨，让面前这对组合无比讨厌他，讨厌到极点的计划。

他骤然再度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个表情让原本还在添油加醋的木川唯霎那间警惕起来，他的视线中伴随着一种甘美而痛惜的虚假，是空想的勇气，交织着狡猾的扭曲——金发男人几乎是迫不及待让人互相憎恨，这样的时间越长越好。

过了一会，他笑着开口了。

“请原谅我刚刚的无礼，金先生，其实是我被木川小姐深深吸引了，我会细致入微、不厌其烦地和您描述我对她的爱意，您之后愿意听我说具体的内容吗？”

于是在他眼中，这对临时监护人和被监护者的脸上，出现了完全同步的惊疑和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