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见，这小子很挑食的。”科帕纳感叹道。

简单的晚餐结束后，众人站在沙滩上三三两两地聊天，主要还是交换情报，说岛上的植物数据和异常现象。夕阳的光束像一把利刃，劈向巨石阵另一端的一道大裂口，温度也随着骤减，周围的石块呈现出一种焦油般的颜色和光泽。

木川和乔跑到巨石阵的另一边，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现象成因，埃托雷就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悄悄跟着，杰和奇犽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偷窥。

凯特注意到那边的情况，耷拉着眼皮：“……那是在搞什么。”

科帕纳摆摆手：“别管这些年轻人。”

过了好一会，温度还在持续下降，海风变得有些冰冷刺骨，木川挺直脊背抖了一下，黑色的发丝在最后一缕光线中发着亮光。她不知道和乔说了什么，两人爆发出一阵笑声，随后又开始追逐打闹。

埃托雷焦虑地躲在树干后面，用鞋子一个劲地踢落叶。

大约又过去一个小时，气温逐渐回升，像阴天的闷热，不断攀升的温度炎热，木川的额头和鼻翼渗出了汗珠，蚊虫嗡嗡地低声鸣叫，灼热的大气像揭开的蒸笼。此时她和乔在沙滩上堆沙雕，乔高兴地捧起含水的沙子，往木川脸上甩，沙子很快干了，贝类微细的碎片闪闪发光，她喷出一口海水，愤怒地将沙子回扔过去。

夜晚的天边涌起了浓云，周围的喧闹和海浪的轰鸣，酷热的温度仿佛满含愤怒，在即将热到极限时，复而再次递减。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变换气温，木川的小腿皮肤上静静显现出灰黑而奇异的纹路。也许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驱使，她连忙用手拍了拍，半透明的小海虫从沙子里钻出来，立即逃走了。

然而，乔还在玩水，飞溅的海涛奔袭而来，又随即退回去，每次都卷起浅浅的缓慢的旋涡。杰走到乔身旁，叮嘱他尽量不要到水深的地方，乔根本不听，他正用脚体验海底流沙被水冲走的神秘力量。

木川抱着手臂从沙滩上站起来，退到没有海水的位置，她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着露在外面的小腿，她伸展着手指，发现指甲里藏着金色的沙粒，心想出去之后该剪指甲了。

“怎么办，她身上还是没有明显的烫伤啊。”埃托雷焦虑地对奇犽说。

奇犽不以为意：“现在也可以直接去把你没穿的冷却服给她，效果是一样的。”

埃托雷摇头：“不一样，如果是看见了她的烫伤再过去，那就是不介意她的丑陋，这个是很加好感度的。”

奇犽一时间不知道是吐槽他仿佛在玩galgame的态度，还是吐槽那句不介意丑陋的台词，总之这个人满身槽点。等再次回头却没看见木川的踪影，奇犽想，他们终于到岸上去玩了。

向岸边一看，只有乔一人站在那里，他望着这边，脸上带着异样的表情。

奇犽了然：“快点，你要的效果来了，快跟上。”

埃托雷的心脏更加激烈地跳动起来，他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默默地带着被强行裹挟的绝望表情向前奔去。木川应该是被杰带到约好的地点了，那里附近有一处能看见月亮的山坡，风景很好，还有一块能坐下来的大石头，很适合告白。

奇犽半拖半拽着埃托雷，防止这个人半路逃走，他俩拉拉扯扯走到山坡边，瞧见月光下的杰和木川。杰正弯着腰和木川说话，然后他的视线注意到埃托雷靠近，马上露出笑容，又讲了几句，便从木川身边跑走了。

“过去啊。”奇犽推了埃托雷一把，他真的快无语了，“就算她有男朋友，你去告个白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吧。”

埃托雷脸上浮现视死如归的表情，冲他略微一点头，就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过去。

奇犽看着走过来的杰，脸上浮现没好气的表情：“我受不了了，这种事情可千万别来第二次，太麻烦了。”

杰倒是适应良好：“我已经按照埃托雷计划里的说过了，不过这次唯的副作用还挺明显的，可能是之前乔把海水溅到她脸上的缘故，烫伤的部分蔓延到眼睛边上了，幸亏穿上恒温冷却服就能恢复，看着真疼。”

两个少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视线中的埃托雷却突然从半道上霍地转身跑回来，像身后追着野兽，几乎是连滚带爬。

奇犽和杰停下话茬，惊讶地看着他。

埃托雷脸色苍白，疯狂喘气：“抱歉，我不行，那张脸我不行的，我本来以为烫伤也没关系，但隔着几十米看了一眼，那个实在太有挑战性了，根本没办法直视，太丑了，真的太丑了，还是你们帮忙给她吧——”

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惶惑不安的埃托雷迅疾地把抓着的冷却服和烫伤膏塞到奇犽手里，避之不及地转身逃跑了，杰顿了顿，一言不发地追了过去。

原地只剩下奇犽一人，他抓着埃托雷的冷却服，一种无语又烦躁的情绪占据了心理。现在只能先把冷却服送过去，至少让木川别加重伤情了，他这么想着，感觉成熟的自己真是承受了太多。

走上山坡之后，脚下的土壤就更加潮湿了，简直就像是在沼泽浅滩上行走，奇犽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停在原地不动，就会逐渐沉下去，他艰难地迈步，心想等见到木川，第一件事就是嘲笑她一顿。

什么破桃花。

此时此刻，他确实抱着幸灾乐祸的调侃心思。

木川就坐在月光下，她背对着来时的小路，面向崖壁，等到奇犽走到大约十米的位置，她才闭着眼睛偏过头——也许是眉毛边上的烫伤弥漫到眼角，她暂时漫不经心地合拢眼皮。

奇犽停下脚步，发现几处还在糜/烂的伤口，像萤火虫一般停歇在她的脸上。他深深地盯着少女那张算不上好看的面孔，尽管闭着眼睛，但她应该知道有人在看着她。

奇犽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实话实说。

“我听杰说了，其实埃托雷你是这几年里第一个认为烧伤好看的人。”木川唯率先礼貌开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想到你这么温柔，我和乔还那样乱猜，真不好意思…总之我很高兴，谢谢你。”

啊。奇犽张了张嘴，原先幸灾乐祸的心情也几乎全都消失了，他的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她看上去真的很高兴……

因为以前的经历，她其实很在意自己能力的副作用吧，还有养母的事情，导致她会将情感寄托在其他女性身上。他想告诉她，那个胆小鬼早就吓得逃跑了，压根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没办法打断她。

奇犽沉默地盯着她，他的目光始终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他慢慢走过去，将烫伤膏和冷却服放到她腿上，幸亏埃托雷是个在她面前很沉默的家伙，他就算不说话也很正常，不会被怀疑。

“这个地方应该能看见月亮，不知道这里看见的月亮和现实外界看见的月亮有没有区别。”木川为了避免冷场，只是抓着烫伤膏说话，她闭眼自顾自地讲天文学的事情。

她本来就是话很多的人，奇犽听了也不觉得意外，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习以为常，要是她突然不说话才奇怪。

“……因为肉眼看到的天体的亮度，并不是它们的真实亮度，同样亮度的天体，离地球远的比离地球近的看起来要暗得多。像肉眼看见的红色星星通常是那些表面温度较低的恒星，因为低温使光谱呈现出红色，还有可能是高温极亮的红巨星，或者处于晚期生命阶段的恒星……”

——“很神奇吧？”

她微笑着闭眼侧过脸，脸上还有烧伤。奇犽湛蓝的眼睛变得颇为幽深，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的胸中，总有一种东西妨碍心脏的跳跃，同时却也支撑着跳跃。宛如花在盛开的时候，花萼支撑着花瓣，为了花不像蝴蝶那样飞散开去。

美少女……不，绝对算不上，那张布满烧伤的脸孔只会让人联想到“死”“毁灭”“糜/烂”，脱去斯文的伪装，甚至有些贪婪邪性。但她说起话来却是一种永远孤身在外流浪、漫无目的、无神论一样自由的快乐。

“所以恋爱还是算了哦，没有人能禁锢我。”她正色道，“我也不会桎梏别人。就像在宇宙里自由穿梭的行星，这样真美，只有世界——和我。”

那个笑，摒弃了面容的官能感受，只剩下性格的强烈扑面而来。

奇犽再次仰望天空，希望能看到星星。

感觉真的看到了。

在漆黑的喧闹中，有一片通透的黑暗，那就是夜空，并非彻底的黑，他盯着疑似夜空的方向，看见了闪烁的星星。一瞬间，一团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不安、难以形容的小小沉淀物自心底涌现——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发现星星，就会涌现这样的情感。

「而她注定就像自然力量，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颠覆世界。」

奇犽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平日不太有血色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泛起红潮，发着光。

他突然想要一个吻，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只有一个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