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品送给我不太好吧，你自己留着？”木川问。

“你们女生应该会喜欢这种？正好看见就送你了，而且不是挺符合形象吗。”雷欧力笑嘻嘻地调侃。

她低头端详着徽章的图案，然后流露出非常温和的笑意，好像对此十分珍视一样，直接用行动表示喜欢，把它别到了正在烘干的百褶裙摆上。

“其实——”奇犽刚想说话。

“我也买了。”酷拉皮卡说，他看向木川，“你要是喜欢，之后全都给你。”

木川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买这个？”

酷拉皮卡顿了一下：“嗯，买着玩的，毕竟最近很流行。”

木川了然：“到时候我用别的东西跟你交换吧。”

金发男生立刻轻快地微笑起来，他长着一张聪明人的脸，纤细的眉毛，秀气的鼻子，平日从沉稳的蓝眼睛里闪出的漠不关心，如今却一反常态地倾诉着仿佛死而无憾的温柔。

“奇犽，你刚才要说什么？”木川唯回过头带着笑问他。

“……没什么。”

奇犽感觉这个场合真是糟糕透顶，他本来还在考虑怎么跟木川说自己买了其他联名款，现在也不必说了，这倒无所谓。他一声不响地动了动指尖，手指向内用力，然后又无力地松开。

他在检查自己的内心是否生出了扭曲的情绪，令人欣慰的是，那种感情只是在远方一闪即逝，像透过快车的车窗看见的一户人家窗玻璃的光亮，倏然一闪便飞逝无踪。

一直留在奇犽指间的河滩沙砾向下坠落的景象映在眼底，然而手中却依然残留着颗粒的触感。他的指腹从尖锐的指甲上反弹回来，缓缓划出一个圆圈后安静下来，渗出的点点血迹，令他产生了安心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果然是他之前说了难听的话……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曾经是杀手所以才比不过酷拉皮卡？朋友只是表象，这种关系只是拿朋友做了外形而已。

毫无理智的感情内部像一滩烂泥，可是，当他面对着这份感情时，却感受到自己漆黑驳杂的灵魂在上面投下了影子。

奇犽不由得怀疑起来——虽然手已经仔细洗过，可身上的衣服和身体的某处会不会沾上血迹？是否已经挥发干净？自己的眼睛里会不会显露出刚作完案就遇上熟人时的罪犯的眼神？

他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我去顺几罐杏仁水，之前看见后面的联排房屋窗口有很多。”木川唯将百褶裙穿在身上，“你们……大家这个状态好像也不太方便走动，要不然奇犽跟我一起吧？你看起来最完整。”

她居然用完整来形容一个活人。

奇犽收起晦涩的思绪，顺口应声。

他穿上潮湿的鞋子，跟上前面的黑发少女。她的背影变得目眩般的遥远，远处木屋前细窄的百叶门是可以窥望到的冷冷清清，后方桂树叶片一侧的光泽依稀可见。

“只是拿杏仁水也不需要两个人。”奇犽漫不经心地说。

木川在小径正中扭过头回应了一句，含着调侃的跳跃声调：“可能是我想顺路去偷看濑诺和弟弟，不知道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你是送孩子去幼儿园的家长吗。”

奇犽叹了口气：“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能区分什么是成熟什么是幼稚吧？”

他的声音在风里扩散开来，在云朵的阴影里，眼睛里闪烁着光亮。木川熟稔地笑起来，她回头看他，身体轻盈地倒退着走路，那个样子有点像奇犽当时在海滩边看见的、她和金对话时的随意和放松。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朋友。

可越是忍耐，这个关系却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快慰。

不求回报的感情，越是压抑，最后肯定会扭曲。他拼命憋着自己的恋心，拼命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呆在一间没有上锁的房间里，无数次追逐着一个绝不可能实现的想法。

“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吧？”她忽然停下脚步，两人已经走到联排木屋前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奇犽毫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确信自己看上去茫然若失，可是，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她后来说的话令他始料未及。

“我看你刚刚坐在那里表情不太对，所以才喊你出来，你是心情不好吗？你的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木川问他。

他默不作声地从她脸上挪开视线，想找其他话题掩饰过去。木川却侧着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微表情，她再次产生了误解。

少女要去检查他的手指，奇犽费力地将手伸了出去，他觉得无论把手伸到何处，都难以够到她的指尖。总算碰到了。他的手指立刻被对方的手掌拉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被封闭进了一股旋风中。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刚才那个话题。”奇犽无奈地任由她打量，“喜欢的漫画人设，果然还是普通人比较好吧？如果是（和酷拉皮卡一样的）普通人的话，大概会有不同的人生？”

木川唯有点欲言又止。

他生怕她想多，连忙出声解释：“是说漫画。”

可是，不得要领且并非本意的沉重感开始蔓延。

关于如果的话题。

木川唯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奇犽自知说得太多了，他马上推着她的肩膀：“好了，快走吧。”耳边响起自己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还有心脏飞快的鼓动。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微微皱起来，但很快就开口：“……其实我长得很像我父亲。”

啊？

奇犽一脸「你在说什么啊」的古怪表情看着她。

“我跟他非常像，大概是从长相、性格再到经历的程度，我的眼睛，我的一切都是他的复制品，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她的语气虽然不算郑重，但也并非是闲聊的口吻，因此他只能愣愣地盯着她。

“我后来觉得，我和他不一样的原因是我的选择。我没有做出和他相似的选择，没有重复他的人生，所以是不同的命运。”她只是用很平静的表情说，“不管你是不是姓揍敌客，是不是杀手，我觉得「会遇到你」这件事都是注定发生的。”

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对我来说，你的身份和经历是组成你这个人的一部分，即使对你来说，有些东西是厌恶的，可哪怕重复说到让人厌烦的程度，我也想告诉你，你的人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少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脸。

“反正我还是会遇到你，就算像几年前那样，我们从朋友关系分开了，就算说着要杀掉我这样的话，我还是会乘上那艘开往埃珍大陆的船，登上飞艇给你看。我还是能穿过那棵树、那座塔、来到洞穴内部，这个方法不行的话，就换一个。如果还是不行，就再去找逆时钟这样的东西，在郊区层级也一样，我会无数遍地帮你躲开那把剑，无论多少次也会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不用担心。”

“……”

她一本正经地作结：“哪怕你未来要下地狱，而我肯定也会去的，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到世界尽头呢。”

然后，木川原本认真的眼神猛地顿住了，她有点慌张地看着他，不知所措道：“你怎么了？”

奇犽沉默地站在原地，他用那种痛苦万分的眼神看她，然后酸涩地垂着蓝眼睛，表情充满复杂和挣扎，好似正在迎接一位从远方归来的爱人。

他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不对。

这是——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朦胧的记忆。

逃离某物。

逃离她从小一直逃避的事物。

她这个人笨拙、迟钝又懒惰。

……

——“那艾斯呢？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如果不恶语相向，我们就无话可说。”

「因为同样是火系能力所以互看不顺眼」

「我看见他就想吐」

「闭嘴，白胡子的没用船员」

「白胡子的废物船员真喜欢多管闲事」

「你表演一下自己讨人厌的看家本领」

因为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所以没办法当成朋友，才会是自我保护的抗拒态度。

「“可能因为没办法把喜欢过的人当朋友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反正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她好像突然就能理解了……如果说，奇犽之前最初见到她时的那些…不是讨厌……也就是说，他由于曾经喜欢过她，才会在最开始尝试拉远距离。

那么现在再次转变态度……

回过神来，一阵强烈感觉涌上心头，木川唯记起自己所见过的海洋颜色，跟这双眼睛的蓝色一模一样的海洋。她茫然地伫立在当场，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竟然有这么深的执念。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虽然我觉得是我多想了，是我的错觉，可……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问，奇犽…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事？”

她确定她的声音听起来是抖的，不该有的紧张预感越来越强烈，而面前的银发少年用那双深蓝色的猫眼紧紧盯着她，他的瞳孔像深沉的夜色。

“就是你想的那件事。”他说。

——咣当。

骤然，一声闷响。

两人转过头，酷拉皮卡就站在那里，他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一个杏仁水空罐，空罐发出响声往前滚动，咔啦咔啦的声音不断地在心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