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哪位哲学家曾经说过,交了朋友,人类就会变得脆弱。而真正理解这句话,大概是在酷拉皮卡十六岁时,他参加猎人考试的那一年。
其实按照以前的习惯,孩童时期的他只要遇到像是节日庆典、生日、新年这种假期,通常都会很高兴,长假对他来说,算是一段悠闲的日子。
要说是放松,他的确在放松。
当然,他不是那种注重享乐的人。如果要打发时间,他也可以选择待在风景优美的景点或者可以读书的室内场所,不过,就如同待在别人家里会不自在一样,大城市和外界也有不自在的地方。
他同样不擅长跟懒散的人打交道。
所以大概是阴错阳差才会认识雷欧力和木川这类吊儿郎当的人,感觉他们都是“重在参与”的性格——但即便是嚷嚷着赚钱赚钱的雷欧力,在考试时也较真地喊出了要成为医生的梦想;即使是看似不追求人生意义的木川,也在磕磕绊绊地朝着认定的自由奔跑。
更别提散发着强烈个人魄力的杰,以及从出场时就夺走众人目光的奇犽了。
大家在某种程度上,是和他相似的存在。
所以他一瞬间就被那样的时光吸引住了。
交了朋友,人类就会变得脆弱。
困惑的事情。
烦恼的事情。
不安的事情。
以及失败、后悔的情绪。
将这一切收入同一个抽屉里的友情,像不含果汁的汽水,明明成份完全不同,味道却相同,充满了调味料的气息。
就是这种感觉。到最后,哲学家试图教会他的只是“朋友都有各自的人生和梦想,没人会永远在身边”这样的小常识。
然后连同那场秋日的考试——从非常琐碎的契机开始,最后却将所有现实卷入,连同这段故事一起回想起来。
因为他的人生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就自动分为上下篇,他始终没能找到翻页的办法,和朋友道别之后,继续走遍各处寻找,却连当时那杯汽水的气泡都抓不到。
似乎又回到过去了。
不对,他没有归宿与归途,所以描述成“回去了”不太对。
那么,应该单纯描述成“走了”。
或是“离开了”。
描述得更加直接一点,就是“消失了”。
再怎么说,死亡都令人难受,名为死亡的墙壁又高又厚,如果问他是否幸福,他无法点头。
——木川是怎么得到幸福的呢?
不禁产生这样的困惑。
他确实曾经因为友情而得到救赎,老实说,也把这种后遗症当成便利的工具用在各种地方,但不幸还是不幸。
他确实遭遇过一些好事,但是不幸的事物本身绝对不会反转成为幸福,“转祸为福”“等价交换”从来都不成立。
“被拯救了”的想法,换个角度来看是非常强烈的主观意识,主张正确性的做法没有意义可言,而且也不需要,重要的只有“结果”。善恶之分,坦白说一点都无所谓,无所谓到令人悲伤。
他既做不到奇犽那样爽快地摒弃杀手的身份,也做不到杰、雷欧力那样直白地追逐自己的目标,他犹犹豫豫又无法忍受自己,他连伪善都不是,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对象。
不容分说。
一辈子背负,一辈子走下去。
连神也插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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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想回到十二岁。”
恶魔将视线移回他这里。
以极为随便,像是玩游戏的语气说:“快来交换吧。”
**
在木川睡着的三小时后,也就是摩伽罗层级崩塌彻底平息的午夜零点(现实时间),酷拉皮卡和弗雷德、旋律位于天空残留的银河辐射范围内,站在河道的拐弯处。
弗雷德在昏暗中检查周围的状况,他并不是在警备,单纯只是在检视,如同推理小说的名侦探抵达案发现场时的搜证。旋律则在一旁和清澈的大学生群体沟通,打听其他层级的情报。
“卡金国的四王子,他绝对没死。”弗雷德说出自己的感想,“根据描述,那家伙也能使用念能力,而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就贸然攻击太危险了,连你家那个小姐姐都受伤了,还是要从长计议。”
什么叫他家的——这个调侃意味也过于明显了,酷拉皮卡忍不住瞥了对方一眼。
“她超强的对吧,不过还是被小老四打伤了,当时层级崩塌得太快,我只看见比杨德逃出来的样子,至于小老四的情况就没注意到了。”
小老四又是什么称呼……总觉得因为弗雷德说得过于轻松简单,导致酷拉皮卡也差点变成这种心态。
“那家伙在拍卖会/所可是赫赫有名,之前的交易链也指向埃珍大陆,喜欢做人体买卖的贵族,除了上次说的那位,就剩小老四了呐。”弗雷德像是振臂高呼般举起手。
语尾居然用“呐”,而且用语模棱两可。即使是五百年或六百年前,大陆板块的住民也绝对不会这样说话,追根究底,这应该是某处的方言吧?
酷拉皮卡一边在心里猜想一边听着弗雷德絮叨,对方毫不掩饰乡音,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有点像雷欧力,不过他倒没有雷欧力那种贱兮兮的感觉。
“结论是?”酷拉皮卡打断道。
“放心,小老四还是会找上门杀人的。”弗雷德摊手,“你不会死,因为有我这样的专业团队在。”
“……你用不着像是在刚才一瞬间想到一样,讲出这种类似推理动画的台词。”酷拉皮卡默默说。
弗雷德和伊恩在空闲时间非常喜欢在休息室看的推理作品,由侦探漫画改编的动画也在电视频道放映,酷拉皮卡对此印象深刻,毕竟经常能听见他们吵吵闹闹地比赛猜凶手。
弗雷德耸耸肩:“我就知道跟不上潮流的BOSS你会这么说,所以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他对跟不上潮流的酷拉皮卡说完之后,自豪地举起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小塑料袋,袋子是半透明的,所以隐约看得见里面的东西,有杏仁水饮料和蛾冻等等。
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吧。酷拉皮卡叹口气,指了指袋子:“我不饿,给我水就行。”
于是弗雷德从塑料袋中取出易拉罐——是杏仁水包装——打开瓶盖——确认是否清澈透明,接着伸手,易拉罐接近到几乎碰到酷拉皮卡手指的位置,然后一下子收了回去。
“想喝水?”
“怎么了。”
“可惜我要喝掉。”
他咕噜咕噜开始喝水。
从这句话看来,弗雷德是为了让酷拉皮卡看他喝水的样子,才特地拿着杏仁水到这里,故意逗人玩。
酷拉皮卡都快习以为常了,他耷拉着眼皮,平静地注视着同伴。弗雷德一惊一乍地调侃他:“你以为我会分享给你吗,BOSS,你好会想,我建议你还是去找黑发的小姐姐吧。”
“不要总是提她。”酷拉皮卡皱着眉说。
虽然并不是隔墙有耳,但这种事并不是想到就可以提的话题。暗恋中的男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
“好吧,真没劲。”弗雷德见好就收,“我是看你没什么冲劲,毕竟对方是那种一不小心就会飞走的类型,而且意外得很正直呢。”
正直。
挺难得听别人这么形容木川唯。
不熟悉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往往很古怪,但作为认识很久的朋友,酷拉皮卡和杰等人非常了解木川的为人,因此也知道她嘴上瞎扯反派,偶尔冲动起来居然比执法者还善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具备女性的同理心和温柔,那种与天搏命的信念和行动力反而给朋友一种莫名的正派感。
弗雷德很干脆地说:“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即使全身沾满秽物,也会毫不犹豫地拥抱对方,从呼吸到排泄,帮忙管理对方全身上下包括大脑在内的每个部位。”
你的爱好沉重!
听了弗雷德这种惊世之言,要是再详细跟他讲木川的事情,恐怕只会被更夸张地起哄,所以这里只能以模糊的方式带过去。酷拉皮卡默不作声地扶额,迅速转移话题:“差不多行了,你身上的定位器还在吗。”
“嗯……定位器倒是没什么——”弗雷德正说着,一旁的旋律走了过来。
虽然有很多正事想说,但全都无法变成言语表达,旋律脸上露出类似无奈的表情,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酷拉皮卡有些困惑,旋律大步朝他走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铂金发的女生。
娇小的体型,大大的背包。
发尾末端绑着蝴蝶结,看起来十分娇蛮的神色。
脸上戴着相当大的圆框眼镜。
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个,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铂金色长发的女生说着直直走向酷拉皮卡。
哎呀哎呀。
弗雷德发出了看好戏的声音。
本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居然是搭讪,酷拉皮卡愣了一下,挂上了和杰同款的豆豆眼:“…诶?”
旋律大概从表情看出了他的茫然,立刻出言解释:“说是这孩子和蜘蛛有过照面。”
“你去跟她谈话。”酷拉皮卡将麻烦丢给弗雷德。
“明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才有意思。”弗雷德笑嘻嘻地说。
“别用这种埋下伏笔的语气说话。”酷拉皮卡吐槽道。
铂金色长发的女孩子展现颇为不悦的表情,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朝酷拉皮卡靠近,她几乎贴在他面前,抬着头催促他做出反应:“联系方式,不能给我吗?”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强硬,女孩子还一副要拉着他往暗处走的趋势,似乎想远离人群,说的话题可能不太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
弗雷德马上摆摆手拉走旋律:“我们走远点,你们继续聊。”
酷拉皮卡很用力地瞪了弗雷德一眼,铂金发的女孩却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酷拉皮卡的长相,作势要拽住他的衣袖。
酷拉皮卡立即避开她的手:“抱歉,能离我远一点吗。”
他使劲避开她的手。
全力甩开了。
铂金发色的女孩发出「啊—」的声音,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酷拉皮卡有些头痛,他这几年也没少被路人搭讪,虽然每次都拒绝,但后来实在嫌麻烦,干脆用手机没电、记不住社交账号当借口,次数多了,弗雷德他们都知道他这个拒绝方式。
年轻女孩的目光不停地在他身上扫视,那种发亮的眼神如同探照灯似的,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酷拉皮卡客客气气避开少女过于殷勤的举动,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就保持这个距离,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可以——”
“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用说了,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他毫不留情打断了。
女孩睁着大大的金色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流露的是有点失望的神色,酷拉皮卡头皮发麻,赶紧喊弗雷德过来解决这个情况。他那种恨不得远离几百米的抗拒都快溢出来了,弗雷德笑得不行,旋律接收到两人的眼神示意,马上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将她带到旁边去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酷拉皮卡警告弗雷德。
“啊抱歉……我只是觉得很好笑,你怎么不多跟那孩子聊聊?”弗雷德嘴角还洋溢着看好戏的笑容。
“那是令人作呕的犯罪行为。”酷拉皮卡回复得很简洁。
“犯、哈哈哈哈哈哈!”弗雷德的笑声响彻四周。
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青年发出马嘶鸣似的咯咯笑声,弗雷德沉吟了一下,嘴角不争气地愈发上扬,脸都快笑歪了:“我说啊,好像某个黑发小姐姐今年才十八岁,你以前对她怎么就不在乎会不会犯罪了?”
“……”诡异的沉默。
弗雷德在胸前拍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对了,你成年的时候,她还是未成年吧,哎呀哎呀。”
酷拉皮卡平静地盯着弗雷德,和善地凝视他。
弗雷德立刻后退一步,酷拉皮卡那个恐怖的眼神分明是「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我闭嘴,我去旁边呆着守夜,你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弗雷德举手投降。
酷拉皮卡松了口气,如此麻烦的对话还是赶紧结束比较好,光是被弗雷德开玩笑就已经是非常错误的状况了。不管了,就当作把溶液滴在石蕊试纸上做测试的轻松心态翻篇吧。
一旦放松下来,确实阵阵疲惫感席卷而来。回想一下,他上次睡觉还是一天前的零星几小时,被长时间精神极度紧张搞得头晕眼花,酷拉皮卡揉着太阳穴坐在湖边。
外界是快到新年的假期,不过这里还是昼夜不分的氛围,按照小时候的习惯,他大概在和父母准备节日庆典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