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完那句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话之后，木川唯就收回了望向摩天轮的复杂目光，她虽然不觉得累，但由于往下随时可能没机会吃饭，所以似乎还是现在就吃点什么比较好。薯片之类的膨化食品或许能勉强送进胃里，不过这几天的饮食实在太不健康，搞得她有种自己要内分泌失调的错觉。

想吃巴斯克蛋糕、烤鸡翅、关东煮、果仁糖、碱水面包……遗憾的是也只能在这里想想，木川唉声叹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即重振精神。

露比正探头在一个废弃的木箱里翻找，她比木川高出五厘米以上，因此弯腰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这里有粉色的运动鞋和粉色的长胶靴。”

“你喜欢粉红色？”木川问。

“我爸喜欢，他说我穿粉红色很好看。”露比耸耸肩道。

“嗯，确实很好看。”木川说，她不是在随口敷衍，“感觉应该会很像草莓蛋糕，箱子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除了之前看见的那种计生用品以外？”

“唔……”

露比将箱子翻过来，倒出里面破旧的手电筒、指南针、手套、毛巾、大号小刀、打火机、三坨塑料雨衣、绳索和固体燃料，她从一片狼藉的废旧物品里挑出一件厚夹克，出于慎重，又拣出一个背包，最后将所有的物品塞进包里背上。

确认了定位器的数值还是贴近北方，几人继续快速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天空阴沉沉的，没过半小时便不出意料地开始下大雨。

木川唯回头向他们说了句什么，但嘴唇动得太快，在看见露比茫然的眼神后，她又放慢速度说了一遍，意思是「你们把雨衣套在衣服外面」。

可能的话，奇犽真不想穿什么雨衣，但看木川唯的表情似乎是打定主意让他们三人换上，他只能默默照她说的做了。

雨衣只有三件，露比脱掉之前走起来很累的鞋子，换上长胶靴，她把雨衣套在风衣外面，雨衣沉甸甸地颇有分量，靴子的尺寸大了一两号。

酷拉皮卡也没有表示异议，他半小时前刚和木川闹出了尴尬的气氛，此时只是一言不发地将胳膊塞进雨衣里。他拿到的这件雨衣太宽大了，穿起来有点麻烦，正当他手忙脚乱地调整位置时，木川走到他跟前帮忙扣上长达踝骨的雨衣的纽扣，把后面的风帽整个扣在他头上。

“……谢谢。”酷拉皮卡挤出这句话。

“不用谢。”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他雨衣风帽的纽扣咔咔有声地一直扣到鼻端，这一来，他就活脱脱成了一副雨天木乃伊的模样。

木川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但酷拉皮卡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错觉，毕竟雨声太大，少女的无声反而多少有了点现实感，仿佛她本来是出声的，只不过声音被水流盖过了。或许是精神作用——酷拉皮卡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她从海中捞了出来。

黑发少女的睫毛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她的湿发并没有挡住脸颊，表情反而比平时更加清晰，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随意感从她的红眼睛里投射出来。酷拉皮卡嘴唇微微蠕动想说话，可又将头别了过去，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开她的目光。

他想，大概是他们三人身上那种焦躁滚烫的情绪或多或少还是被木川察觉到了。不论是感情沉重的奇犽，还是精神不太稳定的自己，抑或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大小姐，他们三个人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在木川唯那里寻求安全感，而她绝对发现了。

——她刚刚看着摩天轮是想起谁了吗？

她虽然对他无数次重复过「没问题」「你是对的」「实现愿望」之类的话，但他的确还是会常常被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击中，这大概是环境影响导致的。

大家好像都会被层级间的磁场影响脑波或精神，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还是很难控制情绪波动。

不过木川并没有被这里的奇怪磁场感染，她的表情也没怎么变过，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妥协。

“好啦，别用这种小狗一样的可怜眼神看我。”木川唯伸手拍拍露比的脑袋，微笑道，“我最喜欢淋雨了，每次雨天心情都很好，反正大不了换件衣服而已。”

骗子。奇犽想。

他刚冒出这种念头，黑发少女却偷偷侧过脸朝他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看出端倪的他保密，那种淡定的表情让他瞬间噤声。

雨水顺着木川的额头滑落到鼻尖上。

奇犽顿了顿：“……快走吧。”

露比窸窸窣窣摆弄了一会道路尽头墙角处的金属拉手，稍顷，五颜六色的涂鸦墙内闪出一个小型卡车后备厢般大小的空洞。洞内漆黑一团，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股凉丝丝潮乎乎的风从中吹来。

“里面好像有暗道。”露比从背包中拿出有背带的大号防水手电筒，“定位器果然没有出错，肉眼看见的死路，说不定暗藏玄机。”

酷拉皮卡实在不大情愿走进这布满蜘蛛网的漆黑墙洞，他咬紧牙关，一只脚迈进黑洞，随即向前屈身，把头和肩也送了进去，最后收进另一只脚。木川拖着购物筐拉杆，相当淡定地将蜘蛛网全部挥开，扔到角落。

酷拉皮卡试着不出声地做出「谢谢」的口形，木川好像回头笑了笑，也不出声地说了「没关系」，旋即“砰”的一声把后面的门关严。

关门之后，几人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这是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黑暗，连针尖大的光亮也没有，连自己贴近脸前的手也全然不见。一种包在保鲜纸里被投进电冰箱后冷冰冰的虚脱感袭上全身，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抛入厚重的黑暗，是个人都会即刻感到茫然。

奇犽接过手电筒，他摩挲着按下手电筒开关，一道黄色光柱笔直地向黑暗冲去，他先用来照了照木川的位置，继而慢慢确认了周围场地。

他们站立的位置是三米左右的混凝土台面，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下水道结构，既无栅栏又无围墙。左边立着一架铝合金梯子，供人攀援而下，奇犽把手电筒的带子斜挎在胸前，顺着滑溜溜的铝梯一格一格往下移步，越往下去水流声越清晰。

几人下至第二十格阶梯，稍事休息后又下了十八格，落到地面。木川抱着自己的零食筐，脚下是坚固而平坦的石岩，宽约两米的下水道在手电筒光的探照之下，漆黑的水面如旗帜般猎猎作响地向前流去。

流速似乎很快，看不出水的深度和颜色，看得出的只是水的流向——由左向右。

露比一边小心脚下，一边贴着侧面的走道前进，害怕自己掉进下水道的坑里，大概是周围的黑暗弄得神经过敏所使然。

众人走了五六分钟，从水声听来头顶的墙壁已陡然变低。再往前去，两侧出现了岔路的迹象，下端不断有水探头探脑地冒出，内部似乎意外地宽敞。

木川唯忽然摸了摸墙壁，然后用纸巾捏着什么东西兴致勃勃地举起来给他们看：“我找到了一个好东西，送给你。”

说着，她就将手里的黑色物件塞到奇犽手上。他不明所以地低头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有点像黑色胶囊……是什么？”

“是蜡梅种子，适合收藏。”木川一本正经地说。

奇犽皱着眉打量只有一个指节大小的黑棕色扁壳，他看着这个形状，半信半疑地停下来仔细瞅了瞅：“真的吗？”

“其实是红豆，快装进口袋吧。”她又换了一种说法。

奇犽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不对，我觉得不是。”

木川唯的目光偏移了一瞬：“好吧，它是新品种瓜子，可以留着喂仓鼠。”

奇犽沉默两秒：“……这到底是什么？”

木川咳嗽一声，她假装无事发生，偏着头避开他的眼神，语气还有点无辜，慢吞吞道：“是压缩型小强家族包。”

奇犽：“啊？”

木川：“是螂.zip。”

酷拉皮卡微妙地看着奇犽的手心，他不忍直视道：“大概——是蟑螂卵鞘吧……”

木川唯有点嫌弃地对奇犽说：“所以你居然拿着蟑螂，快去洗手。”

奇犽瞬间将蟑螂卵鞘甩飞，他恶寒地抖了抖手指，鲨鱼嘴朝木川咆哮：“明明是你塞给我的！好恶心！”

罪魁祸首木川唯却摆出一副义正严辞的表情，摆摆手道：“我没有，我是用纸巾拿给你的，所以没有碰到我的皮肤，被污染的只有你。”

这家伙……

奇犽差点打算捡起刚刚的蟑螂卵鞘砸她，木川非但没有对此感到愧疚，她反倒一脸看好戏的调侃模样，恶劣的本性暴露无遗。

“你——”奇犽的表情慢慢地变得扭曲，连眼角都抽搐几下。

哎呀，玩笑开过头了。

木川唯默默远离他，她目光飘忽不定地挽尊：“你不觉得蟑螂压缩包的触感很好吗。”

奇犽要被气笑了，木川见状不妙，她一瞬间作出决定，拔腿就往前面跑了好几步，在黑暗中像一只矫捷的兔子，将身体优秀的协调能力发挥到极致。

但奇犽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追了上去，伸手就揪住她后背的衣服，将吊带的后部扯得一勒，然后另一只手捏着她的后颈，像抓住了逃窜的小动物。

“等、这不能怪我吧，分明是你没有好好学习生物。”木川还在试图挣扎，她胜负欲极强地嘴硬，“你看酷拉皮卡和露比都知道，所以我只送给你了。”

“你还挺理直气壮。”

奇犽一手按上她的后颈，指尖略略用力下压，揪着皮肤，这是个侵略感很强的动作，甚至可以从血管中摸到她心脏震动的频率，他加大力道防止她逃跑：“看你这个熟练度，耍过不止一个人吧？”

木川唯被迫仰着脖子，有气无力地拖长音调棒读：“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蟑螂。”

奇犽狠狠抿了下唇，眼神无语地盯着她。

“好了，也不用这么计较——”酷拉皮卡出声充当和事佬，准备给两人台阶下。

他朝那边走了两步，伸手想要分开他们过近的距离，然而奇犽的左手还拽着木川的后衣领，酷拉皮卡这么一拉，几人只听到一声细小的“呲啦”，吊带侧面本就不够结实的针脚被拽断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