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木川唯的大脑一片空白。
换句话说,小腹造成的疼痛,以及大量失血造成的贫血眩晕和恶心,使她暂时放空思绪。不过在彻底撒手不管之前,她至少做了一些最低程度的防追踪措施,也就是会让她自己产生“靠谱正经的成年人哼哼”类似这样想法的小插曲。
人类似乎有一种机制,会在受到伤害的时候,自动消除相关的记忆和痛感,现在的她就处于这种状况中。
她的朋友们应该是靠着酷拉皮卡的能力寻来的,之前的定位器在露比身上,所以他们肯定能回到丰裕层级,但他们找她的速度必定也快到令人瞠目结舌。
所以,她得赶紧逃离现场。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让他们看见,如果被逮到了,不仅狼狈的样子被发现了,还会遭遇叮嘱关心生气失望等一系列情绪,光想想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大小姐肯定要流泪猫猫头,奇犽会露出那种让她不知所措的复杂表情,以及酷拉皮卡的反应就更吓人了……
总之在她恢复健康之前绝对不见人!木川唯以摇摇晃晃的动作,好不容易从配电箱旁边的小道一溜烟逃走,如果要给这一幕加上旁白,那就是——【快看!世界之神不堪入目的姿态!木川不惜抛下同行的里奥也要独自逃走!多么邪恶的家伙!】
此外,木川唯已经完全没有离开游乐园层级的记忆了,即便没受到其他生物攻击,可她的身体部位,比方说膝盖与胳膊,都磕得青青紫紫,看来她似乎在走路时摔了好几次。
意识模糊,甚至没发现自己在摔跤。
但摔跤也比被救要好……
脑中深处不断响起声音,木川突然捂住耳朵,猛烈摇头,试图甩开妄想。
头好痛。
到底怎么一回事?
——幸好大家不在这里。
她不确定自己要是看见他们的眼神,会不会擅自想象成单纯的同情,那是在怜悯她罢了,不对,或许在轻蔑她,然后听着他们充满优越感的叮嘱——没错,她早就知道是这样,才选择这么做。她喜欢的是——她自己,她只是个扭曲的自恋狂,难道不是吗?
从脑中传来说话声。
——对,就是这样。
——你根本就……
一点也不独立。
没错,一点也不独立。不服输、不甘心、愤恨、嫉妒……这才是一般人该有的反应吧?但个性扭曲的你,白白有了和朋友相似的境遇和共同话题,却没有一般人应有的正常反应;不只如此,为了让可悲的自己正当化,用可笑的“自尊心”将自己不健康的心态包裹起来。
——你是胆小、卑鄙、卑贱的仿冒品,通过对一切完满的朋友的憧憬,幻想自己欠缺的部分得到补足而获得满足感。
我是这样的人吗?
——是啊,你一直拼命压抑嫉妒和羡慕,将同情与轻蔑视作友情,捏造不可能达成的虚像,伪装自己爱自己。
啊啊,原来是这样。
——欠缺的部分被补足,你就会成为酷拉皮卡、成为奇犽、成为雷欧力、成为露比、成为杰,这么一来,木川唯就不需要存在了。
木川唯……不需要存在?
——正是如此,虽然是不需要存在的你,但也有可取之处,一般人总能直觉地感受到别人的关怀,你却只能作为一种常识来理解,如同通过学习得到知识。无法切身感受到其他感情,对你来说,友情不过只是画饼充饥罢了。
确实就像你说的,我不需要朋友。
——你只想要力量,杀掉那些人。感情什么的,只是绊脚石,还不如拿来换成别的东西。
我——
埋藏在脑髓深处的记忆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平常想找找不到,却在这种时候窜出来,某人的声音在脑中突然苏醒,像击碎玻璃屏障的摇铃。
【姐姐——】
——是妹妹。
【“神姐姐的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是小兔子神明!”】
【“谢谢姐姐,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若叶妹妹。
对了,是大正的小妹妹,记得那恰好是大战结束后的事情,体温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导过来,像被一只会动的毛绒熊搂住了。妹妹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颈窝里,皮肤上暖融融的香气又靠回来,柔软的发丝蹭着的锁骨有点痒。
刚刚浮现于脑海的,就是若叶当时说的话。
那不是——那不是怜悯、同情或轻蔑的程度。
一波波与心脏跳动相同频率的剧痛敲打着脑子,让人感到晕眩,脑子深处的记忆又膨胀起来,头痛得快爆开了。脉搏愈跳愈快,血液快速送往脑部,脑子越发膨胀,视觉随之变得异常清晰,整个世界超乎寻常地鲜明起来。
不对,不需要什么力量——
她什么都不想要,因为——
【“一定很痛苦吧……”】
因为娜美小姐抱住她的肩膀,十分用力、紧得都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眼泪又一次滴落在她身上,是橘子酒,是温柔的海水。
脑袋像是爆开了。
喀沙,喀沙喀沙。
瞬间,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崩塌。
……
木川唯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头好痛,她挪动沉重的双脚,脑子里传来有如锥刺的痛楚。
不知名的层级。凌晨两三点。
大雨初停,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湿润的沥青味儿,无人驾驶的汽车嗖嗖地从身旁驶过,只能看到刺眼的头灯慢慢靠近,而后尾灯渐行渐远。
她好像是摔了一跤,顺势睡了十分钟?
换句话说,在她离开游乐场层级的时候,意识就完全昏迷了,比起这种陌生的感觉,醒来的瞬间从大脑传来的剧痛更加明确,使她不得不置身于这种突兀的感觉之中。
喂,该不会是恶魔趁她脑壳被削了一块就跑来在潜意识里偷偷劝诱吧!
木川唯摘下帽子,摸摸自己不再流血的脑袋,伤势似乎恢复大半,她松了一口气,心情很好地摆了个pose:“不愧是我!”
这一瞬间,察觉到视线。
投向她的视线,那并不是含着怨恨、充满憎恨的视线,当然也不是看到美少女时那种打量的视线。
该怎么形容?
是一种宛如——鄙视的视线。
居然光明正大地鄙视我!木川唯大怒。
她怒气冲冲地朝视线传来的方向狠狠转身,然后在途中发现了对方。
更正。发现了对虫。
虽然并不是想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木川以反射动作紧急定住,让身体微微倾斜,停下步伐。
仔细一看,那完全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蟑螂,体型和手掌一样大,要是在湿润温暖的南部地区,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大小吧。可蟑螂的脸上却人性化地长着一双类人的黑眼睛,它趴在地面上,鄙夷地看着木川,触须还在空中微微颤动。
木川唯:!!!
“呼,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这么没礼貌地盯着我。”蟑螂张嘴说。
木川唯:?!!!!!
震撼她一整年!蟑螂居然跟她说人话!她不会还在梦里吧?!怎么别人做梦都是和小猫小狗说话,只有她梦到会说话的大蟑螂!
蟑螂相当自来熟地爬到木川的鞋面上,一双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她,长长的棕色触须像两根细茶树菇的杆,它爬梯子一样踩着她的袜子,硬壳肥硕的身体三挤两挤便钻上裙摆。
木川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眼睁睁看着大蟑螂停在夹克衫外套上。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还不快点用手接住我!”蟑螂耀武扬威道。
木川闭了闭眼,然后猛地伸手抓住蟑螂,高举胳膊,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把它给扔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可恶的女人!你居然敢扔大爷我!你又矮又瘦,跳起来也摸不到树梢!”
不是吧,这也能骂?
“你再骂?”木川唯叉腰。
大蟑螂飞到半空中扇动着两片棕色的翅膀,它霸气地向木川冲过来:“我又来了!”
你不要过来!木川拔腿就跑,她虽然不怕虫子,但说人话的蟑螂怎么看都很恶心。蟑螂拼命扇动翅膀追逐,木川拼命逃跑,一虫一人直接上演生死时速。
“如果你求我,我就放过你哈哈哈哈哈!”蟑螂放肆地哈哈大笑。
不行,如果没完没了地跟蟑螂玩捉迷藏的话,要做的正事都得搁置了,最糟糕的是说不定马上其他人就会找过来,假如看见她和一只蟑螂难舍难分,她的神明称号就全完了!
得想个办法。
木川唯思考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请你吃宵夜,然后你就别跟着我了。”
蟑螂心动不已,它迅速答应下来:“可以,大爷我同意了。”
神经。
赶紧报个班吧,别耽误你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