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川没想过有一天「早睡早起」这个词居然还能安在自己身上,她昨晚临阵脱逃后直接回房倒下睡觉,裹着被子像只鸵鸟。
她的表现其实十分常见,举例来说,譬如有一个年轻人马上要考试了(期末考试、大型面试等),他却不复习功课不做准备,因为突然间他对学业丧失兴趣,心情恶劣,对自我价值产生了怀疑,最后连考试也无法参加了——在虚荣心的影响下,他会不断找各种借口来逃避所有测验他能力的考试,因为得不到任何成绩,别人也无从知道他的真实能力,于是他的“人格”和“自我价值”就会得到保全,这种做法简直成了护身符。他也可以安慰自己说,之所以没参与考试全是因为疾病和不公平的家世和命运。
这种逃避的态度其实就是虚荣和傲慢的一种异变,它意味着这个人习惯于在自身能力即将受到考验的关键时刻抽身而退、临阵脱逃,因为每到此时他就会幻想,如果失败了,他有可能会失去已有的荣誉,还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能力。
这个例子充分说明,人的虚荣心一旦膨胀到相当严重的程度,就会成为他终生都无法摆脱的负担,会阻碍他的发展和生活。
每当必须作出某个决定时、参与某个巨大挑战时,他就会踌蹰徘徊、举棋不定,渴望停止前进。
而放在木川身上,就会在感情相关的问题上体现:
她不愿意掺合恋爱关系,遇到他人沉重的感情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回避,而且她又拥有极强的自尊心,讨厌他人探究自己的过往,结果,她胸中燃烧起了要成为「最强反派」「世界之神」的观念,这是相当典型的标榜特立独行的态度。
也就是说,每当遭遇对于感情问题的困扰时,虚荣心就会伸出援手,为她指出一条路——打退堂鼓。
一般来说,虚荣心和社会感、责任感是互相压制的,所以尽管木川唯十分傲慢,但她自身的同理心和责任感会对虚荣心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不过偶尔她也会挣脱社会感的束缚,拼命远离麻烦的人,自行其是。
无限膨胀的傲慢和自尊心让木川把自己包装成了「完美反派」,这当然也是她自我保护的手段,当她证明自己的价值时,就会喜不自胜,很有满足感。
因此,当棘手的感情问题出现时,木川就原形毕露。
大道理是知道的——爱就是希望。
也有过不逃避的想法——握住藤花手链。
可在她心里,自由的分量还是无限大于爱情。
结果便是,即使最终三角恋被延后处理,她依然不改初衷,照样会对自己【逃跑大师】的决定深信不疑(毕竟才十八岁)。
在鱼人岛时,凯米曾对木川说过这样一句话:「越是小心翼翼的话,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反而会逃走哦!」
对此,木川的反应是:「没关系的。」
所以昨晚那两个很麻烦的人把她当电影院扶手,她为了避免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出现,第一反应就是带着濑诺逃回房间。还有什么解决方法比睡一觉更好呢?至少一觉起来,感情问题又被延后了一天。
干脆只要下次有谁接近她,她就上勾拳揍人——但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没法下狠手。
最后,伴随着这样那样的恋爱苦恼,木川唯就早睡早起了,甚至没有失眠。她都开始怀念洞穴探险的日子了,毕竟那时候忙着正事,没机会研究其他人的感情状态,还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她醒的时候大约是早晨六点多,濑诺还在旁边的床上呼呼大睡,窗帘后面透出日出的红光,窗户上镶着小块方格玻璃,有几块是新换的,在灰绿色旧玻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
外面安安静静的,木川洗漱完毕,换上新买的白色针织修身连衣短裙,套上黑丝袜和长靴,这是今年冬季优路比安流行的穿搭,她在网上看到的。
自诩「穿搭潮人」的木川唯还想再度把头发染成绿色,但这个世界的染发剂没有发展到伟大航路的程度,成分伤头皮,染完她可能就秃了……还是考虑买一顶假发更符合现实。
其他人都没起床,木川悄悄出门,她打算独自出去逛逛,顺便查一下资料。为了防止有人在手机上开启消息提示,她从居民楼溜走后才在群聊里发了一句“我出门吃早餐了”。
果不其然,立刻有人回复。
——「暗黑の魔法职业组(12)」
【唯】:我出门吃早餐了
(12月21日 06:13)
【奇犽】:?
【奇犽】:你昨天睡觉了吗?
【唯】:当然
【奇犽】:需要我陪你吗
【唯】:不要
【奇犽】:你现在已经出去了?
【唯】:是的
然后她关闭手机,散漫地揣着兜,享受难得的朝阳时光。远处的海岸线薄雾缭绕,太阳把建筑物的上空染成金红,公交站牌都金光闪闪的。
从老城区走到卖早餐的街道,到处都贴着布告,上面写着回收脑内药物DRI的协会公告,执行发起人是绮多。木川看了一会,公告的大致意思是此类药物已经被列入一类精神药品,贩卖和交易都是违法行为,不能零售,目前个人持有的DRI药物必须归还到协会规定的地点,只有国家级的医疗机构能按规定计量实验或使用。
绮多小姐还真是雷厉风行啊。木川如此心情很好地想着,随即在路边摊买了一份煎饼,边喝汽水边吃,顺便四处逛了逛。
由于是协会总部所在的城市,偶尔能在路上看见一些眼熟的人,要么是曾经在洞穴探险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伙,要么是猎人考试时见过的,还有在网络上很火的博主,大家好像都很关心下周的新会长选举,纷纷在周末聚集到这座城市。
大约在上午九点,城市便彻底苏醒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贩卖商品的小摊和店铺,懒洋洋散步的小猫小狗,飘香的咖啡,海滩边晒太阳的游客,还有举着手机拍视频的社交达人。
木川想到自己的账号好像很久没管理了,虽然是发着玩的内容,但火到几十万关注还是在她意外之外,小时候有接过几个商单,不过现在的关注者良莠不齐,这次回来,她直接把软件的私聊内容关闭了。
她打开直播功能,镜头对准海浪拍了一会,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着朝阳,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左上角的观看人数从三十几人逐渐上涨到几千。
“光是看海就这么多人吗?”她嘀咕了一句,改用内置镜头,左手举着手机,右手还抓着煎饼,“内陆居民对海真好奇啊。”
木川一边吃早餐,一边跟观众瞎侃,她的我行我素个性比小时候更甚,基本都在跳跃话题,可能上一秒还在说蛤蜊卧沙,下一秒就提到咖啡的种类。不经意间,观看人数已经上涨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她的视频有些卡顿。
一时兴起直播的木川失去兴致,她很果断地说了句拜拜,便关上镜头退出,刚好早餐也吃完了,是时候去找露比的生日礼物了。
沿着小巷左绕右转,写着通用文字的商店招牌也长得奇形怪状,左拐是一家古董店,木川将写着大吉的门帘朝两侧掀开,进入店内,看到像鳗鱼床一样的细长构造,墙壁、窗框、室内的装饰,所有设施都陈旧发黑,一排排的架子上摆放着很多艺术品和古玩。
只是送首饰就太普通了,大小姐是21岁生日,最好是有特殊功能的特殊物件。木川想了想,目光移向坐在柜台后面的店主:“老板,店里有没有那种猎人专用的东西?”
蓄着胡须的老大爷从座位上站起来:“要老古董吗?拿给你看看?”
他拿起一只瓷瓶放在桌上,木川看了看瓶身,虽然是相当漂亮的古玩,但她不怎么懂年份和新旧,只能看出它并非是特殊物件。
“抱歉,我再到处看看,你先收起来吧。”她摇摇头。
木川走出那家古董店,尚未成型的设想在脑海中游荡,她打算去找卖首饰的店铺先去选一个满意的容器,然后考虑如何附加上那种独一无二的效果。
再往广场后面走有一间小教堂,小礼拜堂内的人不算多,最前面的神父正在带头朗读圣经的句子,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面前摊开《圣经》,双手撑在讲坛两旁。教堂内弥漫着蜡烛和熏香的气味,唯一的光线来自墙上那几扇狭窄、细长的窗子。
木川还没怎么见过礼拜的场景,她悄悄坐到最后一排,神父在最前面双手挥舞、情绪激昂,他的声音震颤热切,在这如醉如狂的声音里不断重复着上帝、祷告等字眼。
差不多几十分钟后,这次的活动结束,人们纷纷离席,也有人会留下单独和神父寒暄几句,接着神父合起圣经,走下空荡荡的教堂,走过通道时,那里围了一圈小孩子。孩子们眼睛睁得圆圆的,叽叽喳喳地去喊神父,穿着白色服饰的神父就蹲下来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像一只白色蛾子被蜜糖罐围在中间。
等到孩子们都跑走了,神父才注意到木川的存在,他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朝她走过来,这种态度上的变化被木川发现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大概是自己外貌的缘故——黑发红眼通常被认为是吸血鬼和魔鬼的象征。
“孩子,你有什么困扰吗?”男人的声音低沉,但圆润且响亮,听起来像天生的演说家,抑扬顿挫的。
木川唯也站起来,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来看看。”
神父在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注视她,不知道是不是圣职者特有的直觉,木川总觉得他是在看一个别的什么东西。他似有所察地开口:“你好像很累,孩子,需要去忏悔室吗?”
忏悔室是角落里的小屋,中间由木板隔开,一边供忏悔者跪着,通过小孔向神父吐露忏悔。
木川唯不信上帝,也不认为自己有罪,但她尊重别人的信仰。她依旧摇摇头,很有礼貌地拒绝了:“谢谢,我认为暂时不需要。”
神父笑了一下,他缓缓道:“愿上帝保佑你,直到你不再需要帮助,走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木川从没见过神,她认为神无聊、健忘且卑鄙,教堂里只是一群希望上帝显灵的人,他们到教堂里和所有人分享上帝,而不是寻找上帝。
也许是木川眼神中流露出怀疑太过明显,神父抚摸着圣经,摆出了专心聆听的姿势:“孩子,可以告诉我你心中的上帝是什么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