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吴斐从里头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他找李静水签过了委托书,因为这边不是案件属地,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还得专门跑一趟。
三个人也没耽误,即刻出发,袁淮那辆自行车就靠在墙根随便一锁,顾不上找地方停。
车上多了个袁淮,吴斐全当他是空气,一会儿问吴宇空调热不热,一会儿给吴宇递水,那水还是装在保温杯里的,一拧开上面飘了一层红色的枸杞,狗腿得袁淮都快看不下去了,吴宇不理人,要么扭头看着窗外,要么就闭上眼睛假寐,吴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在高速服务站休息时,吴斐又去张罗午饭,他懒得管袁淮,却把筷子都搓好毛刺才巴巴地递给吴宇。
吴宇皱着眉毛,显然也不习惯他这个弟弟反过来伺候人,但还是不买账,直接把面条往袁淮面前一推。
吴斐脸上登时就难看了,又不敢发脾气,憋屈地把自己那碗给了吴宇,起身去买第三份。
到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才到了属地,这案子暂时划为刑民互涉,移交当地刑/警队进行侦查,依旧是只有吴斐一个人进去,吴宇在车上等,袁淮在外面焦急地转磨磨。
那家皮包公司干这一行将近十年,也是第一次翻了船,来不及反应就被固定了所有证据,李静水传过去的图、收的款,包括图上签章人的所有聊天记录,整个证据链都很完整,现在也请了几个专家证人在分析事故原因,本身事情不大,可动静闹得很大,挖出了一条灰色/产业链,社会和行业影响非常恶劣。
吴斐手指敲着方向盘,语气不太轻松,“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人死了,并且确实是设计图出了问题……那即使图纸签的是别人的名字,李静水也要作为直接责任人承担刑/事责任,那可不好办了。”
袁淮嗓子发干,咽了口唾沫,“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吴宇没说话,可也转过脸,期待地望着吴斐。
“尽量往雇佣关系靠吧,看能不能算个其他直接责任人。”吴斐叹了口气,“再耐心等等调查结果,也不一定是图的问题,那家施工单位本身还背着其他官司,交的工程质保期出现过重大主体结构问题。”
这话也算是安慰了袁淮和吴宇,点燃了俩人心里的一簇小火苗。
接下来是去医院,见对方的代理律师和当事人。
吴宇试图让袁淮留在车上,可袁淮坚持要跟着吴斐上去看看。
吴斐嘲道,“那你可得把嘴巴闭紧,要是让家属们知道你的身份,小心挨揍。”
袁淮没吭气。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跟着,可现在除了等就是等,心里实在不踏实……他想亲眼见见那些人,因为那些人是否谅解也会决定案件的走向。
吴宇探出头叮嘱,“吴斐,你多顾着点儿他。”
吴斐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还想说句什么,吴宇已经摇上了窗户。
这医院是当地出了名的外科医院,给外科单独建了一栋楼,里面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有不少坐着轮椅和吊着胳膊的病人,看着有些凄惨。
可等到了病房门口,袁淮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凄惨。
那个脱离危险期的病人一只腿吊在空中控制血肿,另一只腿已经空空荡荡,被截肢了。
其他几个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伤,有的人伤到了脊柱,只能难受地趴着哼哼。
吴斐在外面站定,低声说,“我进去就行,见对方律师的时候你再跟着,现在不是调解的时候,你别添乱。”
袁淮被戳中了心事,只能点点头,他看着那半截空空荡荡的床单,忽然也丧失了走进去的勇气,脑子里重合上了袁伟当时躺在医院里的画面,鲜血淋漓,支离破碎,几乎让大卡车撞成了两截,那会儿他是怎么说的……要让对方偿命。
袁淮往后退了几步,狼狈地转过身,才能勉强压抑住自己急促的喘息。
如果真是因为设计图出的事,李静水该怎么办?
袁淮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儿被奔过去的护士撞到,“快!快!陈主任,事故的伤者醒了——”
什么人醒了?
他机械地扭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撒丫子追在了医护人员的后面,一路追到ICU门口,外面正乱哄哄的,一家子老弱妇孺围着那堵透明的隔断玻璃,谁也进不去,谁也顾不上旁边一脸茫然,因为没人管,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刚满周岁,骨头还软,自己站不起来,急切地咬着手指头,“妈、妈妈……”
袁淮轻手轻脚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了后面的不锈钢长凳上,那男孩儿也不怕生,大眼睛眨巴眨巴。
背后是家属终于放松下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孩儿不懂,咧嘴一笑,含含糊糊地喊他哥哥。
袁淮像是个在溺水中抓到了浮木的人,呼吸骤然一松,鼻子发酸,眼睛一下就红了。
案件现在定性清楚,吴斐也做了一些争取想取保候审,他们连夜又往回赶。